等我趕到時,大行皇帝的梓宮已停在了乾清宮正中,致哀的靈幡迎風招展,襯著陰沉的天氣,鬼魅妖嬈。紫禁城全部換上了白色的燈籠,挽幛低垂飄蕩,一排排佛師社壇齋醮、誦經唸佛,妃嬪、王公、大臣身著縞素跪在宮外哭拜,場面恢弘而悲哀。
我在嬋娟的攙扶下,步入了乾清宮,走到朱佑樘身邊。在純白色的喪服下,他的身形是那麼單薄,聽到我的腳步聲,沒有回頭,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抬眼望去,那雙沒有淚水洗禮的通紅眼圈,深深刺痛了我的心。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何苦,這麼壓抑自己?
傍晚,朱佑樘憔悴的回到寢宮,我遞給他煲好的海參粥,他淡淡搖頭。
“你的身體,你的身體啊,嗚嗚……”
“別哭,嫣兒,我熬得住,只是沒有食慾,有點累。讓我靠靠,好嗎?”
“嗯!”我重重點下頭,張開雙臂。
朱佑樘跪到我身前,無聲的把頭埋進我的懷裡,緊緊環住我的腰。
我不知該些什麼,只能抽泣著撫平他衣服上的褶皺。漸漸感到胸前一片濕潤,依舊無聲,平靜,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如果我的懷抱,能讓他感到片刻的心安,那麼我願意一輩展開胸懷……
入夜,朱佑樘要為大行皇帝守靈,太守靈,至仁至孝。我知他心意已決,沒有規勸,只是堅決的告訴他,自己也要去。朱佑樘擔心我的身體,初始不許。
“你的父皇,就是我的父皇。”我終於叫出了父皇,只是,他再也聽不到了。
雙手緊握,十指交叉,“嫣兒,謝謝你。”
那一夜,漫長而孤寂,不是恐怖,只是覺得悽涼,縱然富貴榮華,坐擁天下,卻也逃不過生死輪回。人生,不過如此,輝煌過後,只剩下無盡的空冥。
“嫣兒。”
“嗯?”
“對不起,我總是把江山社稷放在你之前。今年,我18了,相信我,再給我18年時間重振朝綱。18年後,我們去過我們想過的生活,好嗎?”
“好。”甜美的微笑,淚如雨下。
許多年後,當纏綿沉澱到記憶深處,我仍然清楚的記得那個星月無光,唯有18年承諾的夜晚。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昏聵淫靡的明憲宗朱見深龍禦歸天,大明王朝即將迎來迴光返照的最後輝煌……
成化皇帝留給朱佑樘的是一個千瘡百孔,民生凋敝,步入衰落的大明江山。
守靈後的第二天,我和朱佑樘就陷入了超乎想象的忙碌。朝堂上是沒有硝煙的生死之戰,大行皇帝萬人矚目的身後事,任何一件,足以讓常人焦頭爛額,即使是運籌帷幄的朱佑樘駕馭起來也非常辛苦;而我,手忙腳亂的管理後宮——龍禦歸天當日,王皇後主動從坤寧宮搬了出來,我去勸解,她平和的拉住我的手,“嫣兒,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你該學習如何管理六宮了!”
朱佑樘本性仁善,自然不會效仿太祖,大搞殉葬,而他的弟弟們,最大的就是虛滿12,剛剛冊封為興王的朱祐杬,而這個年齡顯然無法就藩。於是,有了眼前的難題,如何安置挑剔的太妃和調皮搗蛋的鳳龍孫。哦,蒼天啊,還有某人口口聲聲沒有碰過一下的若幹個侍妾,那群會鬼哭神嚎的女人……要顧全大局,面面俱到,不能成為即將登基的新帝負擔,何止辛苦能夠形容?
“娘娘,殿下請您去文華殿。”
“啊?就來!”我興奮的一躍而起,能有10天沒見到朱佑樘了。成化皇帝大行後,他政務繁忙,更要守靈盡孝,常常一夜不眠,宿在乾清宮裡。
剛邁出殿門,便聽到殿外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坤寧宮的人多半是東宮跟過來的,知道我的脾氣——討厭背後人是非,半年裡被我調教得差不多了,如今又是抽了什麼風?
“何事嘈雜?”
“回,回娘娘,沒,沒有。”
“!”僅此一字,如寒風刮過,冷若冰霜。
“娘娘息怒,奴才,奴才聽,大臣們聚集在午門外,,太殿下非先帝血脈,吵著要立興王為,為新帝……”
“放屁!吃了雄心豹膽了?竟敢犯駕!”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頃刻間,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擺駕午門!”
“娘娘安危要緊,切不可冒險!”蕭飛跪地請命。
“蕭飛,你太拿那群狗官當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