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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下)

皇帝劍眉輕揚,眸光微沉,似在認真將她的話品嚼一番,想解出當中深意來,這般細想,他臉上的浮滑之色漸褪,取而代之的,是讚佩的神色,他忽展顏道:“很好,很好!公主不單才貌雙全,更難得竟是一位性情坦蕩、氣魄非凡的女子,與漢人的閨秀果真不同。”

他停了片刻,側目微思,又道:“只是……待字女子,緣何著意此等纏綿字句?”

聽他如此說,雖仍有些難纏,也不見起初那樣出格,阿茹娜心頭微松,沒有了方才的慌亂,語氣依舊恭敬,不敢有絲毫怠慢:“不敢承陛下謬讚,多蒙陛下提及與世子的棣萼之情,臣女才念起毛詩當中有‘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一句。手足之切,在內共氣連枝,方能外御其務,於國於家,莫若如是,臣女深以為然,又因及世子之故,始識“妻子好合,如鼓琴瑟”之意。”

皇帝微微傾前,奇道:“此話何解?”

果然,他按著她的設想問了出來。

阿茹娜這下稍稍挺了挺腰脊,答道:“陛下乃天下之主,又是世子兄長,臣女亦不作隱瞞。初學此篇,西賓先生只教授天倫之重,兄友弟恭之理,並未詳述夫妻之情。臣女所以識得,乃因漢使下聘當日,同時轉贈了世子交託的一枚同心結,並有紅葉書箋一片,箇中便有這句詩文。臣女每思此句,既感君之深情厚意,又倍覺自身任重。將為室婦,如何在內與夫君齊眉比翼,在外和樂且湛,宜爾室家,臣女常憂恐不堪為君婦。”

她的頭垂得極低,看不清面容,嘴裡說著惶恐,卻能從她清婉纏柔的語調中,體味出她心中難以抑制的少女情竇。

綿綿脈脈的話語似一壺新悶的春茶,融暖沁潤,醇芳縈齒,久久不散,任誰聽了,都要化在她酥軟軟,甜滋滋,又無比誠摯的情愫當中……

皇帝聽罷,竟不免有那麼片刻的失神,沉吟半晌,才徑自訕笑:“想不到,裴潁平日裡恭慎囁喏,在佳人面前,竟也流露出這等風雅的情懷。”

他鳳眸輕轉,揚唇薄笑:“這還有一個多月才成婚,公主就想著夫郎,所謂‘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照這樣細算算,這裡頭恐怕還隔了一百餘個春秋呢。”

她臉上羞澀一紅,但內心終於安穩下來,半真半假歉然道:“臣女賦性魯鈍,失習規儀,言語莽撞,冒犯之處,懇請陛下諒察。”

“公主是性情中人,一片赤誠,朕歡喜還來不及,怎捨得怪罪……”皇帝此話繚繞深邈,輕輕淡淡的,似對答,又多似喃喃自語。

阿茹娜猜不著皇帝的心思,只好默不作聲。

皇帝不再向她問話,殿內靜了片刻,他忽然向外頭朗聲道:“秦聰,先帶阿茹娜公主到偏殿稍息,朕有事與孟和汗相商。”

踏出殿外,和煦的陽光打在阿茹娜身上,過了許久,她才彷彿從噩夢中緩過神來,不由得長長吁了一口氣。

她剛被內監秦聰領進洪德宮的另一個偏殿永興殿,便有幾個伶俐的宮婢上前打扇和奉茶。

阿茹娜喝慣了濃郁的馬奶和微鹹的茯磚茶,過往在蒙兀,喝的所謂漢茶,也是經過調適的,這次她是頭一回喝到地道的漢人的茶。

她小心將茶碗捧到手中,像西賓先生教過的那樣,輕吹幾下,將浮面上的茶葉吹散,一陣茶香隨之撲鼻而來,她頓覺心曠神怡,忍不住湊嘴去喝,溫軟的茶水溜進口中,正當她要愉悅起來,然而,多少有些出乎意料,聞起來這樣清香的茶,味道卻是澀而無味的,像極了苦茶,她最怕就是喝苦茶,當下不禁輕蹙黛眉。

秦聰會意,立馬給宮婢打了個眼色,另有兩名宮婢近得前來,半跪著將托盤奉到阿茹娜跟前,一盤是仿漢黑底紅漆彩繪果盒,裡面擺了九樣顏色各異的果脯,以及九樣造型別致的茶果,另一盤上則擱了一盞茶。

秦聰含笑道:“這明前龍井味道是甘中帶澀,公主大約未必能吃慣,奴婢另備了一盞蜜棗八寶茶,請公主先用些茶果解味,再品嚐八寶茶。”

阿茹娜一壁依照秦聰的指示品嚐新茶,心中一壁暗自驚訝他察人於微的本事,腦中又浮現方才面聖的情景,只覺得這深宮如海,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似有許多雙眼睛盯著,教她喘不過氣,任那茶盞點心再是可口,她都覺索然無味,只想儘快離開。

過得片刻,她終於心神俱安,心念一轉,輕道:“敢問公公,接下來是作什麼安排?”

秦聰恭謹答道:“回公主殿下,申時宮中備有宴席,是特意款待孟和汗與公主殿下的。陛下吩咐備下的是家宴,只有親近的幾家宗親會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