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章 饗宴 (上)

她千里迢迢而來,好不容易見著了他,他又是這樣俊美出眾,真摯可親,忍不住想與他多說幾句話,將自己的心意都告訴他。

她想了想,認真道:“其實……不論是錦雲匕首,還是傳詩的錦盒,價值倒是其次,情意才是頂重要的,只要是世子所贈,於我而言,都是很珍重的物件。”她盈盈看著他,臉上微微一紅,又耐住羞意,道:“打小至今,哪怕是有你字跡的一片紙,我也留存著的……”

裴潁登時愣住,這突如其來的表白砸得他反應不過來,他面上看似巋然不動,實則是震驚得心中湧起驚濤駭浪……

她說她一直存著他的墨跡,她一直存著!從八九歲上下,他倆以切磋學問為名開始互通書信,鴻雁長飛,魚水成文,至今已有七八載光陰,大差不差也應該有上千封書信,她竟都收著!

啊,他突然覺得豁然開朗,心情瞬間像飛到了雲端,此時此刻,他才知道原來,原來有此痴心的不止他一人!

起初,他收到來自蒙兀的書信,上面的字跡歪歪斜斜,墨跡粗濃得像一條條蜈蚣,每次都笑得他肚子生疼,那時候他還小,只覺得那些像鬼畫符的字比任何畫本子都有趣的多,同時也比任何畫本子都值得讓他珍藏。

——這可不能讓眼前的心上人未婚妻知曉……不過,也許……待到成婚那日再讓她知道也未必不可……

不過堪堪地,隨著那漢字寫得越發端正,他們的年歲業已漸長,從正字啟蒙轉移到了學問切磋上來,哪怕素未謀面,他都能感覺到她不單勤敏好學,從行文書寫的灑脫利落猜想,字如其人,想來她的性子也是大大有別於中原高門淑女的驕矜怯柔,早將她視作自己的知己良朋,渴望與她相見的心思更是與日俱增。

他時常忘情地臆想兩人見面之後相談甚歡的情形,可是每當這時,她的面容在他腦海中始終是模糊的,於是他又禁不住好奇她長得何等模樣。為此,不知從何時起,他便對京中的蒙兀人多有留心,來來往往的蒙兀男女,大抵都是寬臉小眼的模樣,他也以此肖想自己的未婚妻,想著這樣一張圓潤的臉,與京都女子的皮相截然不同,也與中原的審美相去甚遠,但他想,只要那張臉的主人叫阿茹娜,這張臉就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可愛透頂的面龐。

今日眼前相見,這心心念唸的未婚妻,不但美得光彩奪目,明豔動人,性情還如理想中一樣的率直純恪,對他更是用情至深,哪怕這樁姻緣是政治聯姻,天底下又能從哪裡再尋一個與他相知甚深,意氣相投的女子呢。他心中萬分慶幸,千恩萬謝故去的皇爺爺,保的這媒果真緣定三生的天賜良緣!

他心愉於側,全副心思都拴到了阿茹娜身上,一想到不久後就能將她迎娶入門,那些把臂同遊、談天說地,甚至情意綿綿、綢繆繾綣的夙願都能一一實現,裴潁瞬間意氣高漲,值這色授魂與,眉目傳情之際,正要吐露藏了十多年滿肚子的情意。

忽聽得內監唱道“陛下駕到、安懿貴太妃駕到!”

殿內驟然安靜下來,眾人連忙躬身行禮,山呼萬歲千歲。

待皇帝與太妃安坐免禮,眾人才各自入座。

今日在洪德宮謁見皇帝,他穿的是杏黃綢緞常服,這樣溫和的顏色也掩不住他疏離淡漠的本性,如今換上玄色常服,更彰顯出皇帝的儀範清冷,陰戾孤傲,一剎那間,那種不自在的感覺又湧上阿茹娜心頭。

皇帝道:“朕今日設宴,主要是款待孟和汗,嘉獎其不遠千里送女入京,既是與皇叔作了親家,以後便是一家人,因而朕今日只作家宴佈置,眾卿不必拘禮。”

眾人謝過皇帝,皇帝又含笑向孟和汗道:“如今是夏日時節,京中酷暑難耐,朕想可汗畏熱,難以消受,特意將宴席擺在這晴波殿內,未知可汗安好?”

孟和汗拱手道:“臣塞外莽夫,錯蒙聖上體恤,愧不敢當。”

皇帝笑道:“可汗年高德劭,忠心可嘉,自然消受得起。倒是阿茹娜公主,此番景象怕是第一次見到吧?”

此時恰逢有宮女奉茶,阿茹娜正要伸手接過,卻聞皇帝提及自己,心跳慢了一拍,忙擱下茶碗,定一定神,恭敬答道:“回陛下,自到這皇宮裡,到處是碧瓦朱甍、層樓疊榭,連這殿中的冰雕亦是臣女前所未見,一切都令臣女恍如置身天宮仙境,心中既是讚歎,又自愧寡聞無知。”

皇帝似乎對她的說辭很是受用,眉眼帶笑,欣然捧起手中茶水飲了一口,含笑道:“公主才貌出眾,何須妄自菲薄。”他目光落在案上一物品,道:“不過有一樣你說得不錯,皇宮乃天下建築之表率,聚天下珍寶而造之亦不為過,大至宮中一梁一柱,小至這眼前的象箸都遵循法度,公主可曾知其一二?”

殿閣中的冰雕漫散著輕薄似煙的涼氣,但阿茹娜卻彷彿周身烤著火爐,熱得額上滲出汗。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答道:“臣女微才陋見,若是說得不當,還請陛下汪涵。這箸也稱筷子,一雙一對寓意陰陽兩極,一頭圓一頭方,象徵的是天圓地方,手持筷子的時候,拇指食指在上,無名指小指在下,中指在中間,是為天地人三才之象。”

待她說完,皇帝不置可否,笑向旁邊的安懿貴太妃道:“太妃娘娘,朕早對您說過,裴潁真是有福之人,得了如此一位佳人。”

安懿貴太妃瞧了瞧世子裴潁,又轉眼打量阿茹娜一番,含笑頷首:“不錯,很好的一個女孩兒,容貌固然出挑,口齒也蠻伶俐,難得的是,一個蒙兀公主竟能對咱們中土文化了解這般精細。瞧那俊俏模樣,果真與咱們世子是郎才女貌,相當般配的一對兒。”

自那次在皇帳以後,現在是阿茹娜第二次聽得“郎才女貌”這四字,心中既是歡喜,又是甜蜜。

她臉上一熱,腆然低首,指間捋著鬢旁的小發辮掩飾心緒,卻又忍不住偷偷往對面的世子看上一眼,恰好撞上了那世子也悄悄抬眼,含羞帶笑向她瞧來。

兩人心有默契,竊自相視一笑,心中皆覺甜似浸蜜,溫情無限。

皇帝宣佈開席,宮人捧著各色珍饈美饌魚貫而入,又有歌舞助興,歌的是繞樑三暉、舞的是流風迴雪,席間觥籌交錯,莫不盡興。

正當眾人耳熱酒酣之際,孟和汗拱手道:“陛下容稟,蒙聖眷優渥,宴請臣下,不勝感激。臣自備了蒙兀歌舞,以娛嘉賓。莽原雜耍,嘔啞嘲哳②,不足登大雅之堂,萬望陛下與諸位貴人不要見怪。”

皇帝此刻興致甚好,拊掌而笑:“好極了,難得可汗有此心思,朕早有耳聞,蒙兀歌舞別有風韻,快傳喚上來,讓朕開開眼。”

很快,隨著送嫁隊伍一同來京的樂師和舞者便入到殿中,行禮參拜,佈置器具,各就各位。

眾人皆對獨特的蒙兀服飾以及樂器興趣盎然,紛紛樂道。

為首的舞娘更是豔驚四座,雖看出她是韶齡幼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卻肌膚勝雪,深眉高鼻,那沉魚之姿,傾國之色當中,透出有別於中原美人的鮮活明朗。

座下之人無不目不轉睛盯著她來瞧,只有孟和汗與阿茹娜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只因那名美貌的舞娘不是別人,正是孟和汗的二女兒,阿茹娜的妹子其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