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這邊暴跳如雷的蘇執,在即將到站的k216號磁軌列車裡,墨離韻望著窗外軌道壁迷離的彩色,雙目無神,僅有的幾套換洗衣物和父親不多的存款都收拾在一個陸軍揹包裡,連同父親的陣亡通知,就斜靠在腳邊,癟癟的,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對於一個14歲的少年來說,這些天發生的事似乎過多也過快了。
先是父親在一次普通致極的清剿行動中戰死,一個二階的強大能力者和32名訓練有素的特種戰士,離奇地戰死在一場僅僅面對17頭洞xue毒蛛的戰鬥中,而且是全軍覆沒。
隨後,在墨離韻收到陣亡通知書的同一天,方舟六人執行委員會發起對削減墨家特別開支的動議,他被要求必須出席,聽證會上,墨離韻聽到動議代表對墨家在近60年中被授予的多達77項特權發起一次次口誅筆伐式的沖鋒,卻完全無視這些特權從未被使用的事實。墨家世代從軍,一脈單傳,除了爺爺墨思武,沒有家庭成員活過40歲,而爺爺也是死在任上。可連墨離韻都知道事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墨家最後一個能力者戰死了,他作為一個“凡人”,沒資格擁有這些。
持續三天的聽證會讓墨離韻精疲力盡,他接受了全部動議,但收獲的卻是幾乎來自於整個方舟領導層的惡意,墨家被宣傳成奢靡之家,浪費民帑的典型,學校要求墨離韻休學,少年在伊甸寸步難行。直到方舟現任總裁官蘇定琛對他發出邀請,他踏上開往敦煌的磁軌列車去投奔蘇定琛的爺爺,也是墨家實際意義上的長輩蘇執,那裡還有四年未見的兒時玩伴蘇凝秋。
磁軌列車是現今人類穿越沙漠實現綠島間交通的最主要方式,即使是最普通的民用客車速度上也不遜色於公元時期的客機,伊甸至敦煌,行程8個小時,雖然中間軌道封閉了近半小時,敦煌那毫無特色的半球型護罩也已經近在眼前。
這些天被接蹱而至的打擊錘打地幾乎麻木的墨離韻突然有些驚惶,記憶中無敵的父親,從小長大的親切而溫柔的伊甸,什麼都變了,那老爺子呢?蘇凝秋呢?會變成什麼樣子?
墨離韻幾乎想打碎車窗就此逃走,他害怕看到蘇執冷漠的眼神,更害怕蘇凝秋的疏離,也許和拾荒者們一樣流浪沙海,直到某一天在某個角落找到一座無人的綠島終老,或是在路途中無聲無息地戰死才是適合他的歸宿吧。
少年胡思亂想著,甚至不知道車已進站,直到一位溫柔的乘務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才把他從自已編織的噩夢中喚醒出來。
“到站了哦,小弟弟。”
“到了……嗎?”
“是呢,你看,其他乘客都下車了,在想女朋友嗎?一定是個小美人,才讓你這麼魂不守舍的,呵。”
“哪……哪有!我沒有女朋友的!”
“那可惜了,小弟弟很帥呢,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快下車吧,家人該等急了。”
“沒有家人了,他們都死了,只剩下我了。”墨離韻的聲音低沉下來,是啊,墨家只剩下自已了,一股遲來的悲哀鋪天蓋地地湧過來,直沒過頂。
女乘務走上去,輕輕地把墨離韻摟進懷裡,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後背:“我也沒有家人呢,相信姐姐,他們一定不希望你為他們傷心的。因為啊,男孩子是一定要堅強的。”
墨離韻昂起頭,看到女乘務正對著他溫柔地笑著,和照片裡的媽媽一模一樣,那樣看著他,那樣溫柔地笑。
“我知道的,媽媽。”墨離韻在心底答應了一聲,提起地上的揹包,“不會再恐懼了,無論前面是什麼!”
墨離韻直起身,向女乘務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向車門走去。女乘務彷彿看到一柄璀璨的利劍從少年的靈魂深處奪鞘而出,光華讓人無法直視。
“那,姐姐,我可以要你的電話嗎?”
“不行哦,姐姐喜歡成熟的男孩子,你太小了!”
“不是!是……是……算了,姐姐,再見啊。”
“快點長大哦!”
“知道啦!”
車站的移動月臺上,蘇執一邊揉著脖子,一邊對著陳杜澤破口大罵:“你說你有個什麼用!連個車次都會看錯!”
“真是這輛啊,教授,伊甸那裡小教授的親衛把小韻送上的車,不會錯啊。”
“不會錯?那就是我看落了?我老眼昏花,不中用了?我那小子在哪兒呢!半路跳車了?”
“差點哦,老爺子,您可真錯怪我陳叔了。”
“就是嘛,教授,小韻差點就跳……跳……小韻!”
“哪兒呢哪兒呢!臭小子真出來了?”
“這兒呢,老爺子。”
順著墨離韻的喊話,蘇執終於看到了墨離韻,t恤,牛仔褲,一雙土黃的陸軍作戰靴,面板微黑,黑色的板寸下是一對劍眉,有些偏細的丹鳳眼,挺翹的鼻樑和微微笑著的嘴,以及尚未完全褪去嬰兒肥的尖下巴,相較四年前的小男孩兒,現在的墨離韻明顯高了,健壯了,五官依稀有了墨剛的樣子。
“小韻?哈哈,小韻!”移動月臺靠上列車,墨離韻被迎上來的蘇執一把抱住,狠狠摟在懷裡,“來了好,來了好!”
“爺爺,父親戰死了,父親戰死了啊!”壓抑了四天的情緒在蘇執有力的熊抱中噴湧而出,寬闊的敦煌車站,反複回響著一個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