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個月的身孕,丈夫嚴令妻子不許做家務,他將這些全承擔起來。妻子呢,找來碎布舊衫,縫制嬰兒的小衣,神情專注,幸福而安詳。
一個月之後,瓜熟蒂落,屋子裡傳出了嬰兒嘹亮的啼聲,“哇,哇……”
小嬰兒長到五歲,家裡來了一位精瘦的老者,三縷長髯,飄浮胸前。爹恭敬地在一旁陪著,時不時朝茶碗裡續水。
“爾小子,姓張,望你長大以後為人守諾,取名為然吧。你,就叫張然。”老者撫須微笑,朝張然爹點點頭,飄然而去。
這一年,張然七歲,爹將他叫到一邊,道:“然兒,爹送你去塾堂讀書,可好。”
村裡的同齡人,早就被大人送到青蘿集塾堂,張然心急,及至聽爹一說,興奮地嚷起來:“我要去塾堂嘍,我要去塾堂嘍。”
娘皺著眉道:“然兒他爹,孩子是不是太小了啊,要不,再等大些?”
“還小?我像他這麼大,就跟著俺爹下地了,就這麼定了。”爹大手一揮,一錘定音。
三年之後,張然參加固山城童考,一舉得中。與張然同去的孩子,皆名落孫山,偌大的青蘿集,唯張然一人。
張然家門口,鞭炮響了整整一日,前來道賀之人來了好幾撥。爹喝得酩酊大醉,母子二人好不容易將張然爹挪到床上。
古塘村村長親自為張然尋來一輛馬車,塾堂的先生也親自陪同張然,去固山城學府報名掛號。坐上馬車,張然回望,低矮的破屋,爹孃蒼老的容顏。他暗自咬牙,爹,娘,然兒定會苦讀詩書,奉養雙親。
又是五年過去,橫山帝國大考來臨,天下才俊彙集皇都,人滿為患。三輪篩選之後,張然脫穎而出,去金殿參加掄才大典,皇帝陛下親臨大殿。張然不負眾望,得入三甲之列。陛下當場賜官,小小少年郎春風得意。何人不仰望欣羨,張然才名聲望名冠皇都。
陛下賜予的府邸巍峨堂皇,僕人成群。第二日上殿,張然稟明陛下,欲接爹孃來京供養。陛下一聽,龍顏大悅,當庭誇贊道:“善!孝!”
張然爹孃坐著鑲金的大轎,前後兩旁,皆是高頭大馬,馬上坐著威風凜凜的帝國護衛。一到府邸,張然跪地相迎,將二老攙扶下轎。嘗盡半身之苦的爹孃,見張然孝順若此,欣慰之極。
二十年流水而過,張然在朝堂權勢愈隆,卻是無人不服。他從不行賄納賄,從不任人唯親,秉公執法,為朝廷百姓辦事。其口碑聲譽一時無兩,市井民間皆呼“張青天”。張然卻不以為意,孝養雙親,教導子女。
這一年,張然六十五歲,已是官居極品,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他從不操弄權柄,結黨營私。這二年,雙親先後辭世,喪禮備極哀榮,張然慟哭啼血。前來弔孝的大臣皇族,個個震驚不已。喪事完畢,他又拿出自己的俸祿,著人在古塘山翻修舊屋,陪著爹孃靈柩回歸故裡。一路之上,哀哀不絕。
二十五年,彈指一揮間,張然已是九十歲高齡。近來他漸覺神思恍惚,便向新皇帝辭官。皇帝極為不捨,三朝老臣,功名彪炳,皇帝派畫師繪下張然容貌,高掛朝堂。
古塘村裡,一間青磚碧瓦的房子。張然的兒孫皆來陪護,端茶遞水,從不懈怠。
這天夜裡,張然半躺床上,外面好像起了風雨,一片沙沙之聲。他心中不免一悲,人之一生,自孃胎哇哇落地,終逃不過歲月的繩索,無關壽數多長。哎,有生必有死,有死也必有生,誰能避的過這段輪回呢。
又想起自己,幼年苦讀,備嘗艱辛,及至後來榮華鼎盛,那又如何呢。盛極必衰,衰到極致也會走向昌盛,譬如草木,枯榮輪回。這人,也不是如此麼,又哪能逃開。世間萬事萬物,莫不如此。
張然的雙目似要闔上,一滴老淚滑出眼角。半空之上,一道宏大天音。
“爾可悟了?!”
悟了什麼?
“爾可悟了?!”
我悟了麼?
“爾可悟了?!”
張然雙目燃起亮光,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