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戰戰兢兢地走近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腿都軟了。走到他面前,聲音都有些發顫,低低的叫了一聲“師父”。
他微蹙了眉,“回去吧。”
我連哼一聲的勇氣都沒有了,老老實實的跟在他身後,看他帶血的衣擺在風中輕輕的蕩著,裡面染著十幾個人的性命。
之後的一整天,我都不太敢靠近他,總覺得他身上有十幾個人的冤魂。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早早的溜回自己房間,以書遮面,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滿腦子都是他面無表情的殺人的樣子。
原來他真的是會殺人的,他殺人的時候,情緒甚至沒有一點波動,就像秋風扯下一片枯葉那麼簡單,我突然覺得我以前惹怒了他那麼多次竟然還能活著,真的是命大。
正想著,他推門而入,徑直坐到我面前的椅子上,扯過我手中的書卷,輕道:“今天讀到哪了?”
我一下子懵了,今天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若是生氣了……我不敢想今天的場面,那場面卻自己往我眼前飛,我低著頭不敢看他,只搖搖頭。
他沉默了一會,問道:“你害怕?”
我心裡暗想,師父啊,我這麼個命小福薄的小姑娘沒見過什麼大場面,看見你幾刀就砍死了十幾個人,我能不害怕嗎?
不過這些話我當然不敢說,只能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這時的我已經十六歲了,在他身邊八年,總以為他人淡如菊,心靜如水,而此時他坐在我面前,我卻有些不認識他了。
我突然想起當年臥龍崗上閑淡幽逸的臥龍先生,離了閑雲野鶴,染了紛爭擾攘,也是會置人性命不顧,一心為君主打天下的臣子。
我的師父,難道也開始變了嗎?我倒寧願他這一世都如當初的模樣,曲高和寡,目中無人。
不過,好像已經回不去了。
他突然伸手去摸我的頭發,我下意識的閃了一下,他看在眼裡,動作便沒有之前的溫柔,把我披在身後的頭發扯過來,我吃痛,癟著嘴看他。
他嘆了口氣,“你沒發現?”
我順著他的手看過去,這才發現,他手握著的一截長發已經齊齊的斷掉了,像是被人剪斷的。
我嚇了一跳,“師父……”
他放開手,目光看著桌上的杯子,“我若不殺他們,死的就是你。”
我驚住了,他殺了那麼多人,竟是為了保護我?
“師父,我……”
“雖無心入亂世,但你太笨,只能我來保護。”
我無言以對,他早就說過,我的命交到他手上,這麼多年過去了,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危及性命的事情,如今看來,他那樣的承諾,並不是隨口一說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覺得心中有些暖,我抬頭看著他,“師父對不起。”
他沉默著,又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輕輕的說道:“會長出來的。”
我點點頭,“師父,我……”我很想解釋一下我並不是害怕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他的變化,可是我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才能清楚的說明白我的心情,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清楚。
其實,一下子見了那麼多死人,而且就死在我眼前,我的心一直發虛,而今看到自己被刀削斷的頭發,更是後脊生寒,有些後怕。坐在師父旁邊,手一直出著冰涼的虛汗,再受一點刺激,恐怕就要哭了。
他坐的離我很近,我的一舉一動他一清二楚,我知道,就算他會救我的命,也未必會安慰我一下,他這樣的脾性,我早就清楚了,體貼和溫柔簡直比鳳毛麟角還要難覓。
我正在胡思亂想著,他竟又伸出了手,那一瞬間我以為他會打我,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沒想到那手繞過我的後背,環過我的肩膀,居然緊緊的圈住我,下一刻,我撞到了他的懷裡。
我已經完全傻了,他上次抱我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我還是一個坐凳子都要爬半天的小丫頭,如今,我已經十六歲了,比我剛來時初淺的年紀還要大一些,他竟然會伸手抱我。
我一動也不敢動,聽著他穩穩的心跳,覺得好像是在做夢。
緊接著,我聽到他輕輕的說,“別怕。”
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發燒錯把他當成我爹,他也是抱著我,告訴我別怕。
也許真的像初淺說的那樣,他對我,真的已經仁至義盡了吧。
我輕輕閉上眼睛,心裡偷偷的希望時間可以停在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