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昆瞪他一眼:“別說話。”他把行李箱輕輕拿開,雙手去抱司芃。
司芃一驚。他把她扛在肩上,輕聲說:“沒事,是我。”
蔡昆租住的只是這套小兩居其中的一間臥房。他把司芃輕輕放到床上,蓋過被子,說:“你睡吧。”轉身要走,司芃拉住他胳膊:“有吃的東西沒有,我餓了。”
“我買了夜宵回來,你要不要一起吃?”
司芃點頭,起了床。這臥房沒有窗,一個人的靜夜與黑暗,也會讓她害怕。她好想淩彥齊,想把她的眼淚與心酸都付諸在他的胸膛。
小茶幾上擺的都是烤串。司芃席地而坐,拿過一根牛肉串,放到嘴邊時,想起有人不厭其煩地說,你的胃不好,就不要老吃那些刺激性的食物。她扔下牛肉串,問對面靠著沙發坐下的蔡昆:“你家裡有面,或是雲吞、餃子沒有?”
蔡昆有點納悶,和司芃在一起的這幾年,她沒少吃烤串。才跟淩彥齊半年,就改掉這種煙火繚繞的飲食方式了?
“我衣服穿少了,肚子有點冷,怕吃了這個更難受。”
蔡昆室友已換衣服出來,他也在健身房裡上班,大名不記得,花名是小米。他遞過一個充電式暖寶寶:“先充五分鐘電,然後扒掉電源就能用了。”
蔡昆從冰箱角落的架子上找到幾包泡麵,可這宿舍連熱水都沒有,得現燒。小米拿過泡麵,低聲說:“我來吧,你去陪陪她。”
仍是被司芃聽到了,朝那個向小廚房走去的偉岸背影說:“多謝。”
打心眼裡,她喜歡和蔡昆、小米這樣的人做朋友。受過苦,知道人生的不易,會紮實地過好每一天。更難得的是,因為受過苦,更能理解別人的苦。雖然無權無勢,無財無産,社會對他們的剝奪大過贈與,可他們的善意,總是在司芃最落魄時,滋養過她。
她想起那會,阿婆病到必須去醫院接受臨終治療。她去菜市場買魚頭。經常賣魚給她阿婆的大嬸問她:“婆婆呢?”
“去醫院了。”
“買魚頭,煲什麼湯啊。”
“天麻燉魚頭,她頭疼。幾多錢?”
“不用啦,好好陪你家婆婆。”
賣魚大嬸的白話說得並不地道。她利落地把魚頭斬好洗淨,裝進塑膠袋,遞給司芃。那隻手背上滿是魚鱗和著血腥,五個指頭全用膠布貼了起,肥胖而蒼老,是她見過的最辛酸的手。
司芃低頭接過。大嬸看她電動車的籃子裡還有其他菜,笑著和埋頭殺魚的丈夫說一聲:“還是生女娃娃好,你看她好乖啊,都知道照顧婆婆了。”
後來司芃在菜市場再沒見過她。聽旁邊的攤主說,她出來賣了十幾年魚,兒子一直放在老家養,也不念書,長大後便在社會上混。和人打架,被人砍斷一隻手。他們不再做生意,回去陪兒子了。可她一直記得,她說這個女娃娃乖時那種心酸的笑。
還有在醫院,她無法接受阿婆離世的那一刻,嚎啕大哭。有素不相識的白發嬸嬸摟著她,陪她一起哭。推著阿婆去太平間時,靈魂像是離開身軀,整個身子都是軟的,根本推不動。一個出了安全事故的年輕男人,整個臉被血浸濕的紗布纏著,默不作聲地幫她一起推。
在被蔡成虎綁得身上都是血痕後,陳龍送她去醫院,幫她消毒的圓臉小護士以為她是被這個黑社會欺淩了,紅了眼眶,湊到她耳邊問:“要不要我報警?”
還有,因為胃疼蹲在路邊,一張麻臉的眼鏡仔湊過來問她:“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她搖搖頭。“我歇會就好。”眼鏡仔把漂亮的樓盤單張收進雙肩包裡,扶她坐在花壇邊,跑去幫她買水。
他們的面貌,司芃都記得,那是一張張普通人的臉蛋。
每當她覺得苦痛壓得自己喘不口氣來,她會下意識地回到他們中間去。站在他們中間,便不會覺得這苦痛是唯一的、巨大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都挺過來了。
蔡昆開了瓶啤酒,想當然地拿三個玻璃杯過來。司芃把放她面前的杯子推到一邊去。蔡昆一看:“喲,連啤酒都不喝了?”
“都跟你說,胃不舒服了。”
“你什麼打算?”
“今晚在你這裡歇一晚,明天我會去找宿舍。”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和淩彥齊,徹底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