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司芃回去和她媽說:“曼達的股份都在你手上吧。我們家買的那些房子,都在你手上吧,還有銀行賬戶裡……”
“你問這些幹什麼?”
“沒什麼,就我班同學家裡發生事了。你看新聞了沒,恆達電子的總經理把所有資産都轉移到國外,和小三雙宿雙飛了,留一身的債給他老婆背。”
“你爸是這種人嗎?”
“防著點,總是好的吧。”
“夫妻間不用設防。”
說不通,怎麼也說不通。司芃漸漸心灰意冷,她也搬去學校宿舍。每個週末回家,見到她媽那堅定炙熱的眼神,還是受不了,還是想逃。
正是2008年,暑假裡無事可幹,不管白天還是晚上,一夥人都圍在ktv裡看北京奧運會的實時轉播。有人起鬨:“首付,過來買下單。”
他們叫的是司芃。本來她有個綽號叫“彭哥”,畢竟是女孩子,聽了也生氣,朝人砸兩只啤酒後,大家就改口了。
曼達的股票上市兩年,表現優異,富二代同學間彼此算資産淨值,一致推定她是首富,即首付。
大家都羨慕她。家財萬貫,父母寵愛,這些他們都不缺,只缺家庭完整,缺三個人可以完整地坐在一張桌子邊吃飯。
她還有這樣的家庭。她的爸媽仍然在財經媒體的閃光燈下攜手亮相,巧妙地掩飾婚姻的裂痕。她和陳潔,也都默契地在朋友面前隱藏了真相。
因為同守一個難堪的秘密,她們的感情,比以前還要好。
司芃就是從那會開始抽煙。等深夜熄燈後,她靠在宿舍外面的牆角處,一根煙接一根煙的抽,煙霧彌漫中,分不清何為現實,何為假象。
抽煙多了,就睡不著。到了白天上課,無精打採。班主任拿過她爸的錢,還想著要管教好她,痛心疾首地拍她桌子:“你這樣的孩子,是上天的寵兒,是父母的嬌子。你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樣子?”
對啊,我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樣子?因為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虛假世界裡。
假象不再是童年時陪伴她的芭比娃娃,不再是路邊髒兮兮的小玩伴。假象是她推開爸爸辦公室看到的那一幕。那只是個新的起點,那是個病毒源。兩年過去,它複制了無窮無盡的自己,成為和城市體量一樣大的高積雲,籠在她的身邊,風吹不散、雨打不落。
假象是她媽臉上笑容調動的每根神經,是她阿婆精心烹製的每道菜餚,是她爸笑眯眯地買百合鈴蘭回來;是朋友為她高超的滑板技藝放聲高呼,……,假象是她生活的一切。
每一次呼吸,她都要被迫吸進去成千上萬個病毒。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病了。病後,能模模糊糊地理解她媽的一些做法。可兩個被同一種病毒襲擊的人,是沒法生活在一起的。只要看到對方,就看到自己是怎樣被它們咬噬個精光。
歡天喜地的北京奧運會還未結束,那一天終於到來。
司芃踩著滑板回家,見到她媽從街口緩緩走過來。她停下,原地等待,只見媽媽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得像一個被吸走靈魂的芭比娃娃。
很快,她就病了,說脖頸不舒服,咽喉也疼,大概秋天來了,又要過敏。她在s市定居十年,還是不適應這邊的氣候。
阿婆讓她去醫院做檢查,她說還有很多事要做。
司芃週末回去,見她在書桌前,翻看無數的英文資料,雖然看不懂,但也知道是正式的法律檔案,於是問:“你要和彭光輝離婚嗎?”
“那是你爸,別連名帶姓地叫。”
“他都快當別人爸爸了。”
在那所學校裡,大家都不念書,陳潔一去便鶴立雞群,畢竟人從四年級起,作業都要寫兩份。頭一次參加期末考試,能拿年級第五回去。初二還能去參加個什麼破英語演講大賽,得了個一等獎。國際學校嘛,英語總是要強過那些公立學校一頭。
獎杯拿回去,彭光輝喜形於色。他一貫小氣。這些年花在親閨女身上的巨資,全都是石沉大海。沒想稍稍在半路閨女身上做點投資,立馬就聽到了鋼鏰響。
他那時已有打算,要送陳潔出國念書。
“我還沒有定下來,你怎麼想?”她媽問司芃。溫柔可親的人一旦悲傷起來,臉上那抹哀色像是再也褪不下去。
“我隨你。你覺得怎樣好,就怎麼做。”司芃擺出漠不關心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