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站在車外,想過去摸摸那張驚恐的臉蛋,想告訴她,媽媽一定會把爸爸救出來,然後他們會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輩子。
可這破碎的磚塊沙礫堆滿的幾步路,彷彿千山萬壑,怎麼也邁不過去。她嘴唇上還裂開好幾個口子,一張開嘴,就是皮肉分離的疼,想說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望向陳雨菲,眼神、嘴角、法令紋,臉上的一切全在不自知中調動,那神情太複雜了,想笑、想哭、想安撫、想抱歉,帶著令人不安的脆弱、一意孤行的倔強、無可挽回的愛和深不見底的絕望。它們代替語言,全都浮在這張備受摧殘的臉上。
最後狠下心來,麥子沖陳雨菲嚷道:“快走,不要告訴任何人。”上車後,她也“砰”的一聲關上車門,一秒也不停頓,拿出一副繩子,要來捆司芃的雙手雙腳。
蔡成虎踩下油門,麵包車從陳雨菲面前疾馳而過。不過兩分鐘時間,陳雨菲已流一臉的淚,她追著車子跑十來米。麥子抬起頭,從關不嚴的窗縫裡看出去,陳雨菲跑不動了,聲嘶力竭地朝車子吼叫:“你們把司芃阿姨放下來!”
只看一眼,她就低著頭繼續在司芃的手上繞繩子。怕綁得不夠緊,用牙咬著結的一端,手拽著另一端,反著使勁。等繩子從嘴裡掉出來,她才反應過來陳雨菲後面還說了話,那是:“媽媽,你快逃啊,我會報警的。”
哭喊聲很快就聽不見了,麥子抓手上的麻繩卻在抖。她索性扔在一邊,靠著車門捧著淩亂的頭發。側躺在一邊的司芃低聲問:“你去找金蓮了?”她怎麼把這件事情給忘了,這兩個女人,一個跟過陳龍,一個跟過陳北,當年肯定有交情。
麥子看著她,冷冷說:“你別亂動,少受點罪。”她掏出手機對著司芃拍了張照片,然後打電話:“郭小姐,人我們已經抓到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等會我們直接就出海,……。什麼?”她不耐煩,“那他什麼時候到!”
聽到郭小姐三字,司芃有剎那的心如死灰。她垂下眼眸,片刻後翻身平躺在車內,被捆綁的雙手置於小腹上。
這車車況不行,平坦的馬路上也開得顛簸。而蔡成虎那一棍子像是打碎了她的頭骨,現在她的腦子就像是一堆碎片,在血海裡晃。
她以為後腦勺被人開瓢,就要死了。可稍稍移動這裂開的頭顱,往那髒兮兮的車墊上瞅,只有雞蛋大小的一片血痕。她反應過來,血不是從裂縫流出來的,而是直接和頭皮蹭的。
還好,應該死不了,司芃鬆了這口氣,有點想哭。可蔡昆躺著的那片沙礫上是真的淌了那麼多的血。他怎麼辦?
結束通話電話的麥子朝開車的蔡成虎說:“挑個沒人的地方停下,等十分鐘。”
“做什麼?”
“陳潔讓她二叔過來,說要在司芃身上取點東西。”
“他媽的大小姐,事這麼多,以為綁人是玩的啊,還等人!”
“別說了,他已經到靈芝區了。反正錢少不了你的。”麥子聯絡了三個弟兄,只有一個人肯跟她做這殺人的買賣,現在正在夏陽坑的快艇上等著她。
夏陽坑前面是海,後面是山,且這山伸出好長一段到海裡,將這個坑給半包起來。
要是在s市的東部,這兒能算個不錯的山海景點,搞點旅遊開發,一天上千的遊客量不成問題。可它偏偏生在西部,投錯了胎,十幾年前就被汙染的海水給侵佔了。
環境不夠開放,海水自我清潔的速度,比不過持續湧入的汙水和漂浮物。
區政府把它列入環境治理的攻堅專案,說五年內要將其打造成休閑度假小鎮,讓靈芝區的人們不需在節假日車馬勞頓地趕往東部。
現在是五年計劃的第二年,依然沒有人願意來這裡。只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公路,穿梭在山間,連線外界。
地點選好了,就剩如何把司芃弄到那裡去。郭嘉卉讓她聯系蔡成虎,說他有司芃的下落。麥子索性拉他入局。她一個中年女人,無論體力還是打鬥的技巧,都比不上年輕的司芃。
要是半年前的蔡成虎,未必肯跟陳龍的女人合作。但現在不同,他因為司芃得罪了淩彥齊,蔡西榮立刻就撤掉他的拆遷公司經理職位,流年不利又撞見自家老婆和蔡西榮的兒子勾搭在一起。兒子老子的仇,他都記著。
有一天火氣上來,就死揍那姘頭一頓,被蔡西榮送進看守所,關了四個月。出來後老婆要和他離婚,因為有家暴和入獄的前科,再加上蔡西榮父子對他的仇恨,孩子和房子全沒他的份。
定安村正在拆遷。他急匆匆從d市趕回來,本以為自己能在這場拆遷的盛宴裡,贏得財富和地位,結果連根骨頭都搶不到。
這一切的源頭,就是司芃。
麥子出價很大方,說只要他協助她將司芃擒住,就給一百萬。今非昔比,他也沒必要和錢置氣。
麥子說完,從兜裡抽出紙巾,輕輕蓋在司芃被磕破的額頭上,純白的紙巾中央很快吸收一枚硬幣大小的血痕。司芃看她把染了血的紙巾疊起來,再多取幾張紙包裹好。她無聲地笑了,陳潔知道她活著還不逃,喪心病狂遠超出她的想象。
蔡成虎把車停在靈芝山下的釣魚俱樂部,工作日的上午,這裡非常的冷清。等幾分鐘,彭明輝開著他那輛新到手的卡宴過來了。麥子把車門開一條縫,把幾張紙巾遞出去。
彭明輝開啟看一眼,沒錯,是血跡,正想拿去交差,換幾十萬來花花,可眼神不受控制地往車廂裡瞄,心裡突然就不好受。
“哎。”他想搭話,麥子冷冷瞥他一眼,把車門關上。
彭明輝走到副駕駛位外面,問自己哥們:“你們要把小花弄去哪裡?”
蔡成虎朝他甩手:“關你屁事。”他踩下油門。彭明輝一急,顧不上交差的事情,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位上。蔡成虎要趕他下去,他說:“我和我侄女說幾句,還不行嗎?”
蔡成虎懶得理他。車子接著上了路,沒留意後面跟了一輛白色小車。
此時,天海的新聞發布會,開得很順利。
盧思薇沒有照著稿子發言,而是以玩笑做開場白:“這個星期我正在度假,哪兒度假就不說了,免得遇上考據黨,說我也在那兒,怎麼沒看見你。有些人啊,只要是他看不見的人和事,就都不是真實存在的,可隨便聽說一句,那就又是真的了。我剛到酒店,秘書就給我打電話,不得了啦,盧主席!”
她模仿張秘書的口吻說話,臺下有人配合地笑出聲來,原本還劍拔弩張的氛圍,即刻就削弱兩分。臺上坐著的各位高層笑得尤其燦爛。他們的算盤打對了,盧思薇就不可能不顧及兒子的第一次亮相,繼續和媒體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