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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站中間去。你不站中間,我站中間,你以為你外公是為我回來的?”

彭光輝說這話時,口吻漫不經心。

在幽閉的一年歲月裡,他已反反複複提前設想編排他和妻女的結局。說實在能找到司芃,已是上天的恩賜。瞧見她長大了,成熟了,得到好的愛情,人生有歸處,他已知足。

暮色中,一輛黑色加長轎車駛入永寧街,停靠在院外。車門開了,幾個年輕人先下來,當中就有淩彥齊。司芃看見他,心想這狗腿長的,什麼時候跑去接郭義謙了?

後車門開啟,車內的自動升降裝置,將坐在輪椅上的郭義謙緩緩移出車外。許瑞德跑下臺階,等輪椅上的固定裝置鎖去掉,他推著郭義謙往小樓走。

郭義謙抬頭望小樓。它無言冷清地矗立著那兒,身後左右是已淪為黑暗背景的廢墟。蒼涼的夜色裡,那個年輕女孩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剎那間,他彷彿看見司玉秀,多少個夜晚站在這院落裡,孤獨地與這小樓融為一體。要來到這樓下,與“物是人非”四個字貼身肉搏,他才願意放棄頑固的武裝,承認這是讓他魂牽夢繞三十載的地方。

他回憶起五十七年前的聖誕節前夕,巴耶利峇機場的接機廳內,一家人都在等他。一路走出來,他沒有看到父母的牽掛、弟弟妹妹的歡喜,也沒有看到未婚妻眼裡的思念,他只看到那一對杏眸。那兩顆眼珠好黑好亮,像寶石一樣吸走大廳內所有的光線,也包括他的目光。

妹妹在他眼前晃動雙手:“念書念傻了?一家人在你面前都看不見。”

他回過神來,和家人一一擁抱,終於輪到她了。“這位就是司玉秀小姐了?”他母親的來信中早已告訴他,父親在香港找到世交的後人。

司玉秀落落大方和他握手:“不用叫什麼小姐,叫我秀兒就好。”

今日那眼神裡的光芒全消散了,不是初次見面的好奇打探,也不是墜入愛河的欽慕與親近,那是冰冷如寒光的責備和拒絕。

郭義謙想,為何不來,光是司芃,他已覺得這眼神是在剜他的心,如果是司玉秀站在那裡呢?

輪椅在斜坡前停下,他喚一聲:“嘉,……”想了想改口,“小芃,我是外公。”

盧奶奶牽起司芃手,想把她牽下去。司芃紋絲不動。淩彥齊跨步上臺階,扯下司芃,湊她耳邊說:“我一晚上沒睡覺,好不容易把他哄來的,他都給我面子了,你這祖宗能不能也給我點面子?”

他把她直接推到輪椅後面。不推也得推了。司芃推著老人進了院子,郭義謙仰頭看著玉蘭樹:“這棵樹長得好高。”

盧奶奶過來打招呼:“秀妹以前就好中意玉蘭花。”

“蘭因也中意。”郭義謙笑笑,“阿瓊,你還是老樣子,我不行,得坐輪椅了,出趟遠門,後面恨不得跟個車隊。”

“天冷了,風又大,大家進屋去。”是彭光輝的聲音。

郭義謙瞥他一眼,他平淡地笑笑:“盡管你不同意,我和蘭因還是結婚了。當時年輕氣盛,都沒有想過要回去喊你一聲爸爸。把你心愛的女兒帶走,卻沒能讓她好好走完這一生,我心裡也很後悔,但是也沒用了。這聲爸爸,你不樂意聽,我,……,就還是免了吧。”

郭義謙哼一聲,患個癌症也還是有點好處,起碼有自知之明瞭。

到了客廳,眾人不過閑聊幾句,就把客廳靜悄悄地留給這對祖孫。司芃剜淩彥齊一眼,——你招來的,你伺候。淩彥齊裝沒看見,有說有笑地陪著姑婆去了廚房。

燈光下,郭義謙第一次近距離好好看自個孫女,她有司家標誌性的眉毛和眼窩,但氣質比外婆和媽媽要硬朗很多。坐也不好好坐,右腳踝搭在左膝上方,背靠沙發,散漫的姿勢讓他想起長孫郭柏宥來。

可這兩人從未見過面,生活環境也千差萬別,這般相像,唉,難不成都學了他?

環顧四周,郭義謙打量廳內的每一樣東西:“沙發沒換、櫃子沒換,鋼琴也在,其餘的都換了。”

“沒有東西能用那麼久。”

“那畫是你畫的?”

司芃扭過身子仰望客廳牆上的畫:“金魚是我畫的。”

“少女呢?”

“陳潔,她畫得比我好。”

“一筆一畫全是模仿,沒你有靈氣。撤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