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這兩年,淩彥齊在不同的基礎管理崗上輪崗。去過招拍掛和施工現場、做過産品標準化研究、參與過預決算、統計過銷售資料。
什麼都懂一點,什麼都不精。這是盧思薇對他在一線崗位辛苦工作的評價。但她還是發現了兒子的優點。雖然不甚用功,但記性和邏輯真是好。
那是2015年的10月9日,下午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盧思薇便翻開堆積如山的報告。其中便有淩彥齊提交的一份銷售報告。壓根就不是什麼重要的報告,只是盧思薇想看看他做得如何。這一細看,兩眼都恨不得能噴火,立馬就把人叫上來:“這資料,你覺得合理麼?”
淩彥齊搖頭:“不合理。”
“不合理你還往我這裡交。”盧思薇想,你要不是我兒子,現在就可以走人了。
淩彥齊面不改色:“不管是糾錯還是完善,都要時間,起碼半天。可你現在就要啊。而且很多專案經理這幾天都在開會,壓根就不理我們部門的人,那資料都是讓底下的助理秘書,隨隨便便報上來的。”
“有這事?”盧思薇指了指大班桌上的電話,“那你就在這裡打電話聯系,你認為資料有問題的那些專案,一個一個來。”
2015年,天海地産總共有兩百多個在售或預售的地産專案,對應著的是兩百多個專案經理,還不止,誰都知道地産專案耗時長,這些專案經理,起碼有三分之一變更的可能,不是離職就是調崗或是兼任。
經濟發達地區的員工還好說,有交接工作的覺悟,三四線城市以下,有時候問新來的專案經理,屁也問不出來。
盧思薇本想從人力資源部調一位同事上來協助淩彥齊,他笑著搖頭說不用,還說:“你這電話,就是尚方寶劍。”
那天下午她沒事,就在辦公室看兒子打電話。她本不看好他,卻發現,他去銷售管理部才一個來月,各區域樓盤的銷售情況,甚是清楚。
她問他:“你怎麼知道這個樓盤的銷售資料,和他們現在提交的不符?”
淩彥齊答得輕巧:“因為他們發過郵件啊。”
那些報喜不報憂的郵件,盧思薇從來不看。她又問:“你平時沒事,就盯著這些郵件看?”難怪,她每次去巡視,都覺得他只是坐在辦公室裡無聊發呆,浪費生命。
“不是。去了銷管部才看,以前從來不看。”
盧思薇“哦”一聲,這才像她兒子,不肯額外多用一分功。
她還以為,沒有人事專員來幫他,他得去系統裡翻通訊錄,滿世界找專案經理。也不用。數十個資料有問題的專案,前任、現任經理是誰,姓甚名啥他都知道。直接打電話過去,開門見山就談論到疑問點,單價是否估得太高,銷售面積是否算錯?雖然文縐縐的沒甚氣勢,但也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言簡意賅。
她也是多事。關於兒子的進步,事無巨細的都想打聽,又問:“你怎麼知道,這個專案得找上一任?”
這也要問。淩彥齊嘆氣:“這上面不寫了尾盤?我看過人事部的公告,就是這個樓盤的經理,升任區域高階經理,找他當然更靠譜一些。”
“這你也留意?”整個天海集團,上千名的高階經理,每個都要關注,哪還有時間幹事?
“也不算留意。就是瞄一眼而已。”淩彥齊聳肩回答。瞄一眼都記不住個人名,也對不住他念了七年的中文系。
這一下午,就算淩彥齊是記憶上佳、邏輯清楚,也還剩七八個專案沒法核對清楚。
盧思薇聽他打電話,滔滔不絕地講,怕是這兩年都沒和她講過這麼多的話,覺得辛苦,還給他泡了茶。想罵娘,罵那些特會在她面前察言觀色的經理的娘,但忍下來後,又覺得那是淩彥齊必須經歷的苦。他太順了。一來公司就接副總裁的任,會摔大跟頭。
他得實實在在的在下面多幹幾年,知道這群人精是怎麼想事的,才能既拉攏他們又對付他們。
到下班的點,淩彥齊不再打電話。盧思薇的心又癢癢的。記得他小時候,外公就說過,這孩子推一步走一步,不推了便只想躺下來。下班怎麼啦,下班後還可以加班呀。她看著他說:“現在怎麼辦?”
“再打電話也無濟於事了。要不,我給你個數吧。”
盧思薇指指電腦螢幕,上面還有一堆的問題:“你怎麼給數?”
“我先給你個大概的資料,然後接下來一個星期,我會讓銷管部,把這些原始資料再核一遍。這些年公司的基礎管理確實很弱,就以這次的統計指標,來做一個標準化。”
只能這樣了。
淩彥齊盯著滿屏的資料,想了好幾分鐘,然後拿了幹淨的a4紙,利落簡潔地寫上:“預估全年銷售面積3300萬平方米,銷售金額4750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