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擔心這個?他們找我做什麼?”她心裡微微泛著苦澀,她沒奢望過,要和淩彥齊來點真情實愛。沒有這層穩固的關系,又怎會輪到他的家人出手?只是她這麼一提,淩彥齊便如驚弓之鳥,讓人難過。也許她不該怪他匆匆離去。
她想離開他的懷抱,淩彥齊不鬆手。她笑著說:“你吃這麼多虧,付出這麼多代價,怎麼還不知道要收斂?”
“只不過兩巴掌,算什麼代價?”淩彥齊再摟緊司芃。
“那什麼才算代價?”
“不懂。”
司芃驀地想起淩彥齊送她錢夾的那個深夜。她質問淩彥齊,是否在愛情中可以從不受傷害?淩彥齊卻說,要有人肯給受傷害的機會才行。
像孫瑩瑩,在愛情裡,既是無知者也是無産者,她是賭徒,貪婪而無畏。
淩彥齊不是,他身在富可敵國的商業家族,他們會替他鋪就一條正統卓越的道路。他的眼光看得長遠,代價是什麼,他從來都知道。可這麼長的時間裡,他還是不想疏遠她,哪怕只是為了她的身體。
人就是這麼貪心,有過一次親近,就渴望下一次親近。司芃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聲說:“你等等啦,小樓裡確實不方便。等你姑婆腿好了,我就搬出去。”
睡到半夜,司芃醒來。未拉嚴實的窗簾,灑進來窗外微弱的路燈光。她了無睡意,只靜靜地躺在被窩裡,環視這房間裡一團團的陰影。
她睡著的,是一張純白色的雕花四柱床,沒有床幔,四根柱子光禿禿的立在四個角上。向後方仰頭,床頭雕刻的是對稱的莨苕葉紋樣,後方牆上懸著一張橢圓形的金屬雕刻畫框。她換床單時已假裝欣賞過,是一位亭亭玉立的貴族夫人,還是臨摹畫。
床的左側是超大的四門衣櫃,衣櫃後面不是牆,是一間隔出來的會客室,裡面擺放整套英倫風的小型沙發茶幾。床的右側是梳妝臺,桌面上只有一個抽紙盒。越過沉默的窗簾,挨牆立著一個五層高的小書架,上面空空如也。
這房間裡的傢俱,和其他房間完全不一樣,更像是在s市的樣板房裡大行其道很多年的“新歐式古典”風格:純白色的實木傢俱、無處不在的繁複雕刻和波浪形線條。
在小樓整體偏向中式古典的氛圍中,難免會突兀。
這會,司芃閉上眼睛想,要是盧奶奶裝修時不把牆壁刷成米白色,而是改貼桌布,選那種暗金色的花紋桌布;床上用品也不是現在鋪的這般肅靜,而是換成寬幅蕾絲的絲棉提花被,乳白色的宮廷床幔垂落在側;再將那淺咖色的簡約窗簾,換成手工刺繡且帶雙層水波幔的落地窗簾。那些有趣可愛的小玩意,一件件的擺上書櫃,填充空間。……。
這裡將無疑成為中年父母們最喜愛的女兒臥房。
司芃微微一笑。當她還小時,相當不喜歡這種粉嫩的公主風格,甚至是不屑一顧。她覺得那是大人們對青春的狹隘認知。誰說女孩子一定要可愛天真?
人果然是會變的。現在的她還會一樣一樣地細想,不覺得厭煩和鄙夷。能住在這房間的女孩子,還是被上天優待過的。
她掀開被子,起身開門,長長的走廊清冷黝黑。赤腳在微涼的地板上走幾步,下樓去到盧奶奶房間,輕輕推開房門:“奶奶,你要上洗手間嗎?”
“好啊。”盧奶奶被腫痛折磨得一晚上都無法入睡。司芃開小燈,便看見她憔悴的神情,再說:“真是對不住。”
“意外嘛,你也不想的。意外,哎,都是命中註定該來的。”
扶著盧奶奶起夜小解,再回到二樓,司芃睡意全無。眼神凝到一扇房門黑乎乎的門鎖上。淩彥齊也介紹過,這間房是原來房東的畫室,姑婆用不上它,便當成雜物間。原來房東留下的好多東西,她都捨不得扔,全放在裡頭。
輕輕地推開一道縫,剛夠身子竄進去,便把門合上。剎那間,房內漆黑如墨,什麼也看不見。開了燈環視一圈,才發現這裡果然如淩彥齊所說,堆了一地無用的東西。
司芃徑直走到牆角碼高的紙箱面前,伸手出碰,五個指頭便沾上一層厚厚的灰。她也顧不上髒,一個個地搬下來,一個個地開啟去看。大多數是書籍,還有一箱子不能要的舊衣服,一些零碎的小飾物。翻到最下面那個大紙箱,翻出用報紙包裹的六幅油畫來。
她想起客廳牆上掛著的那兩張畫,小心翼翼地把報紙攤開,把畫框搬出來,一個一個地挨著牆放。果真都是差不多風格的油畫,不是金魚、就是蔓延的花草。
六張色彩鮮豔的油畫,在這刺眼的白熾燈下重現於世,彷彿一下子失去線條和輪廓,只見一團團的色塊。司芃後退到門邊牆角,蹲坐著,臉埋在手肘和膝蓋圍起來的方寸裡。
直到聽見微小的開門聲。這人又來了,司芃心道。想要把這些東西在一瞬間還原,也是不可能。她幹脆整個背都靠向牆,腿也舒展開,等著門開了一條縫,淩彥齊探頭來看。
她撲哧一笑:“你看什麼?”
“哦,”淩彥齊收回好奇的眼神,抬腳進來,看到那些油畫,不由一愣:“你在這裡做什麼?”
“今天不是第一天?有點認床,睡不著,到處看看。”
淩彥齊問她:“你從哪裡翻出來的這些畫?”
“喏,就那些箱子裡。”司芃指指,還問:“你覺得畫得怎樣?感覺都是名畫,能賣不少錢吧。就這樣被盧奶奶隨便地裝在紙箱裡,有點過分呢。”
淩彥齊知她在開玩笑:“哪裡看出來這是名畫?”內行只需瞄兩眼,便看出線條生硬,色塊過於飽和,畫畫的人並沒有紮實的功底和流暢的技巧,是小孩子的畫。
彭嘉卉曾說過,她是被她媽硬逼著彈鋼琴和畫畫,所以畫得沒那麼好也不奇怪。再說這風格,有點不適合她。
想到這,淩彥齊心絃一動,將這些畫又仔細看一遍。不像樓下掛著的兩幅臨摹作品,這些都算是原創,風格相當的統一。她在有意識模仿馬蒂斯的繪畫風格。
難怪他覺得不對勁。現在的彭嘉卉,一定不喜歡馬蒂斯這種拋棄傳統和技法,只講究情感表達和實驗探索的畫家。以前的彭嘉卉不喜歡畫畫,更不會有意識地模仿,連作這麼多張相似度高的作品。
他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個畫框,翻到畫布背面,看到一個潦草的“花”字落款,時間是06.07.14。
嘉卉,自然也是花。淩彥齊只得放下疑惑,笑自己戒備心太強。自從生日宴的那個夜晚,彭嘉卉向他吐露心事,他便覺得這個人,說不上反差太大,畢竟他沒見識過她的青春時光。而是她的心裡還埋藏著另一個冷冰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