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兩旁的窗欞皆開著,可這殿中的女人胭脂氣伴著那茶香卻還未曾消個幹淨…霍令儀素來聞不慣這些,只是此時到底身處後宮之中,她也不過是垂首折了一回眉心罷了。等再行了幾步,兩人便恭恭敬敬朝座上之人打了禮,口中一併是呼了尊稱。
“快些起來…”
說話的正是皇後秦舜英,她的聲音是柔和的,可那語調聲線卻還是透著一股養尊處優的雍容感,讓人委實不敢十分親近。她一面是著喜姑扶了兩人起來,一面是笑著與許氏說道:“如今這殿中又沒個外人,你又何須與我這般多禮客氣?”
許氏聞言一時卻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和秦舜英從來都算不上是多好的關系,即便當年在閨閣之時兩人因著年歲的差距也未曾說過幾句話。後來秦舜英成了天子婦,而她成了王妃,雖說也曾參加過幾回宮宴面見過幾回,可許氏素來不是一個善打交道的,自然與秦舜英的關系也算不上親近。
此時但凡是個能言善道的也不過是笑著賠聲罪,保不準還能把那關系扯近幾分。
偏偏許氏並不是個會說道的,這殿中沒得就顯了幾分冷清。倒是霍令儀察覺出了許氏的躊躇先笑著開了口,她是朝秦舜英又打了一禮,口中另又跟著一句:“娘娘恩寬大度,可我們卻不能仗著娘娘的疼愛不知禮數…”
秦舜英聽聞此言,先前折下的眉心才又彎了幾分,她笑著朝霍令儀看去,眉眼溫和,語調帶笑:“倒是把你這個鬼機靈給忘了…”她這話說完是又細細看了回人,眼瞧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心下卻又止不住一個“咯噔”。
今兒個霍令儀因著面見貴人穿得是郡主的服制,其實這類服制大抵莊重,若年歲不夠難免撐不起來。何況信王的事還沒過去幾個月,秦舜英雖知曉這個小丫頭與別的貴女不同,可再是不同也不過是個還沒及笈的小丫頭罷了。
因此在許氏和霍令儀來前,秦舜英便已在心中勾畫了兩人會是一副什麼面容。
如今眼瞧著兩人,許氏倒是與心中勾畫的極為相似,可眼前這個小丫頭…不僅半分愁容不顯,反倒是比以往還要好看幾分。這樣一身莊重服制不僅未能壓住她的明豔,反倒是還多添了幾分這個年歲不該有的沉穩和底蘊,倒也怪不得能被譽為“燕京第一美人”。
其實早先時候秦舜英對霍令儀也是動過幾分心思的,陛下素來是重感情的,霍安北早年有從龍之功而後又一直堅守在邊陲防線,護得梁國太平…若是能把霍令儀擇為自己的兒媳,太子在這朝中的地位自然是能夠越發穩固幾分。
可後來…
喜姑領著女侍上了茶——
秦舜英也斂下了心中的那幾分思緒,她笑著讓兩人入了座,而後才又開了口:“原是早就想著要請你們進宮過來坐坐,可念及你們家中事務繁多,這才耽擱了…”她說到這便又深深嘆了口氣:“信王這樁事,本宮和陛下都覺得痛心不已,他徵戰沙場二十餘年,沒想到臨來竟沒於那邊陲之地。”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接過喜姑遞來的帕子拭了回眼角。
許氏和霍令儀聞言也跟著默了一回,這事雖已過去有一段日子,可每每聽及難免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哀傷。等過了一瞬,許氏才開口朝座上之人說了話:“娘娘切莫傷懷,夫君一生徵戰沙場,如今為國捐軀也算死得其所。”
她說是這般說,袖下握著帕子的手卻還是免不得握緊了幾分,只有強忍著才能把那悲痛埋於自己心中。
霍令儀自是察覺到了母妃的悲痛,心下也跟著溢位一聲綿長的嘆息,她們身為臣下終歸只能按著上位者口中的大義說句無礙…可這其中種種哪能當真無礙?她想到這,私下便又握了回母妃的手,等人平穩了心神才松開了手。
秦舜英自然也察覺到了她們底下的動作,不過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落了手中的帕子置於膝上。她的眼眶仍泛著幾許紅,面容卻依舊是雍容華貴的,眼看著兩人口中是繼續說道:“倒是本宮惹你們傷心了…”待這話說完,她便又看向許氏,跟著言道:“你素來身子弱,本宮前些日子著太醫院制了些上好的養身通氣丸,等回去的時候你也帶些回去。”
等許氏應下——
秦舜英才又跟著幽幽一嘆:“世子年幼,往後這王府上下可還得靠你們母女撐著呢。”
這話剛落,外頭便又起了一陣動靜,伴隨著一陣佩玉聲響跟著一道嬌俏的女兒音:“母後,我聽聞令儀來了?”
人還未至,聲卻先行,正是安平公主周承棠…宮中子嗣並不算多,公主更是隻有這一個,周承棠身為皇後嫡女、太子胞妹,自幼便是被人嬌寵著長大。因此她這番未稟而入,這殿中眾人自然也未覺得奇怪。
沒過一會,那布簾便被人打了起來,卻是一個約莫十五餘歲的姑娘立在簾外。
她穿著一身繁複宮裝,身上的裝扮無一不是出自宮中的巧匠之手,眉目如畫,遠遠瞧著便恍如那神仙妃子一般。
周承棠一手握著簾子,一面是先看了眼殿中,待瞧見坐在位上的霍令儀,一雙杏眼還是免不得閃了一瞬。可也不過這會功夫,她便笑著落下了簾子朝秦舜英走去,口中是嬌嬌一句:“母後真是的,明知我念著令儀也不知與女兒提前說上一聲。”
“你這丫頭卻是越發不知規矩了…”
秦舜英話是這般說,面上卻是遮不住的笑意,哪有半分責怪的樣子?她膝下只有一雙兒女,兒子自幼被立為太子,十歲之後便去了東宮平素也鮮少得見,可女兒卻是自幼在跟前長大的,知冷知熱的免不得便更加疼上幾分。
她這話說完是笑著伸手點了點了人的額頭,口中半是嗔道:“滿眼只有你的好姐妹,也不知去給信王妃先請個安?”
“娘娘,不必…”
許氏這話還未曾落下。
周承棠便已笑著先給她打了個禮,禮數周全,口中是喚人一聲:“信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