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巍巍大明宮火光四起,沸反盈天。南衙禁軍“叛變”了,他們在樂陽與沛國公章侗的合力領導下大開城門,將潁川王李韌給迎進了皇城。
禁中的龍武衛是錢彪的人,然而大勢已去,他們就算奮力守住大明宮這方寸之地,對李韌來說也無異於蚍蜉撼樹。
錢氏一族掌控內廷多年,隨錢媛之離開大明宮的人數畢竟有限,在李韌攻入禁中的這一晚,宮裡依舊亂成了一鍋粥。
“蘇姑娘。”
身後傳來玳瑁的輕聲呼喚。
“您不隨他們一同離開嗎?”
宮裡人都在逃命,只有自己家姑娘穩如泰山。雖然她也隱隱聽說過琬兒姑娘是如何耐心陪伴潁川王長大的,但是現在宮裡趁火打劫的人也不少,還有人縱火燒殿,呆宮裡依舊很危險。
“不必了,玳瑁,你去確認一下何將軍替咱們把瑤華宮宮門守牢實了便好,騷亂很快就會過去的。”
燭光下的琬兒,蒼白的臉上因著激動,透出奇異的酡紅,玳瑁有些不放心。
“五盛丸還有十粒,姑娘有沒有何處不舒服,要不要再服點?”
玳瑁關切地向琬兒建議,琬兒不喜吃藥,只要能堅持,她就拒絕服藥。琬兒說她再沒有頭暈惡心的感覺了,所以停藥許久了,可是玳瑁看她的身體,似乎並沒有好轉多少。
“玳瑁勿憂,我很好,你替我喚佩蘭進來,我要更衣。”
琬兒笑意盈盈,似乎心情大好。玳瑁頷首,轉身就要出門,卻又被琬兒喚住。
“讓半夏也進來,佩蘭只更衣,不梳頭。這妮子老給我選炫花人眼的頭面,活脫脫一個盛寵貴妃了……”
端方如玳瑁,也忍不住笑了,“是,姑娘,您就請好了吧!”
玳瑁扭身出了房門,留下琬兒獨坐鏡前,她望向鏡中自己的臉。蒼白悽苦,巴掌大,如同未成年的羸弱少女……
她頓時有些氣餒,雖然用不著靠這張臉去吸引一個在她看來依舊是“半大小子”的李韌。但是自己這弱不經風的樣子也的確太拿不上臺面了,要知道以往的自己可是風韻婉轉、豔氣逼人的代言人!
琬兒開啟自己的妝盒,開始為自己挑選胭脂水粉。長久不出門,連打扮的心思都沒了,所以才會越來越醜。如今火燒眉毛了,再不拾掇拾掇,就沒法見人了!
唔,這盒西域水粉太白,自己已經夠悽慘了,這種蒼白系的絕對不能用。
這盒琉寶堂的粉是李硯送給自己的,宮裡的娘娘們愛用。裡面加了閃亮亮的珠光粉,提亮人的妝面與氣色,絕對奪人眼球!可是琬兒不喜歡,那麼招搖,一看就是後宮妃嬪爭寵的專用利器。
妝盒的一角,靜靜地躺著一隻玉雕妝盒。青玉的蓋板,配合一圈鎏金的封邊,是那麼的溫潤又內斂。
琬兒探手將它輕輕拾起,盒底,慶豐樓三個字飄逸俊秀。這是呂吉山送給她的,曾經是琬兒最愛的水粉。
慶豐樓的水粉水漾觸感,輕薄絲滑,貼合肌膚,持妝久,不易脫。更重要的是,慶豐樓的水粉如同它的青玉雕盒一樣,溫潤,又內斂。
不得不承認,呂吉山真的很懂自己的心思,他深知琬兒喜歡什麼,也深知琬兒適合什麼。他送給琬兒的全套慶豐樓的胭脂水粉、黛粉、與口脂,都是琬兒日日會用的,它們讓琬兒溫婉,內斂,卻又豔光四射。
挑揀了半天,琬兒終於選好了呆會兒要用的妝粉、胭脂,黛粉、與口脂,定睛一看,果然一水兒的慶豐樓。
琬兒搖頭,自嘲地笑,不糾結了,不就幾盒妝粉嗎,幹嘛非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待到琬兒蓋上妝盒,將它們推至桌角時,有東西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琬兒低頭,那團鮮豔的血紅倏然入眼。
是她預備拿去換銀子的血玉佛牌。
斯人已逝,言猶在耳——
琬兒,我若再也回不來,你要記得我。
這是他臨走時送的玉佛,送的時候他是那麼的堅定,生怕送不出去,人死了反倒千裡迢迢專門派個人回來問自己討要這塊玉佛。
呂吉山要這塊石頭只是為了給他陪葬,這話乍一聽起來實在招人怨恨,但如今細細想來,琬兒卻發現了諸多反常。
呂吉山摳門是不假,窮慣了的小子一旦翻身了,對金錢的酷愛會超乎尋常一點實屬正常。但平心而論,呂吉山對琬兒向來都以慷慨著稱。這玉佛究竟有什麼特別,竟引得他如此行動反常?
琬兒久居深宮,向來敏銳,於是她重又撿起這塊差一點被她拿去賣掉的玉佛仔細瞧了起來:
玉佛冰涼又沉滯,因脫離自己身體有些日子了,往日那輕揚其間的縹緲暈色真的重又消失不見了,這塊“活石”再一次變成了一塊死物。
琬兒翻來覆去看了許久,也沒看出來,除了顏色特別,它與其他玉石有什麼不同。
終於,琬兒放棄了,她將玉佛用絹布細細包了,放進了妝臺的底部。這是呂吉山的東西,她要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