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後,尹福來到銀狐的房間。這幾日尹福一直住在法源寺,銀狐跟尹福學習八卦掌,長進不小。銀狐正在整理房間,見尹福進來,笑道:怎麼,不許我找程廷華這個新郎官呀!
尹福淡淡一笑,沒有說話,目光落在銀狐的梳妝臺上,一個銀色花瓶上插著幾支海棠花,那海棠花是尹福送給銀狐的。
尹福怔怔地坐在銀狐的床邊。
銀狐利索地收拾完畢,對尹福說道:天氣這麼熱,在這傻呆呆地坐著,有什麼意思?走,到寺廟裡走走透透新鮮空氣。
尹福隨著銀狐走了出去。
法源寺正罩在月亮清冷的光暈中,白天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樹上掛著晶瑩清澈的雨珠,高大的梧桐樹投入一片片神秘的影子,海棠樹像有情有意的情人一樣,雙雙地挺立著,散出誘人的香味。
尹福隨著銀狐踏著光滑的石板路走著,他心事重重,步履顯得沉重。
狠狐顯得輕盈、瀟灑,她拼命吸吮著這潮濕的空氣,彷彿充滿了自信。
銀狐停下腳步,遙望著明亮的星星。
尹先生,你每日操勞,來去匆匆,不覺得人生的短促嗎?
尹福喃喃地說道:想我八卦掌祖師董海川先生,畢生創立八卦掌術,為中華武術譜寫絢麗篇章。他為人光明磊落,辛勤耕耘一生。在太平天國事業垂危之際,毅然接受洪秀全派遣,自閹入京,雖未能享受天倫之樂,了卻與呂飛燕的一段姻緣,但是卻盡了替天行道的義務,為天下人稱頌。他老人家創立的八卦掌學,與太極拳、形意拳形成三國鼎立之勢,促成中華三大內家拳,中華武術史上彪炳千秋。你說,他不覺得人生的短促嗎?老人家去世時,端坐在太師椅上,微笑合目,雖死猶榮,他也可能覺得人生的短促;也是來去匆匆,風塵僕僕,但是他盡了一個人的責任,因此身在寒泉,無憂無慮,無愧無疚,安然隱去,在武林群星中光輝燦爛。我尹福要以先師為榜樣,承繼祖師遺風,除暴安良,懲惡濟善,盡心盡力,死而後已。當今光緒皇帝在風雲莫測、大變遽生的關頭,隱忍躊躇,盤醒俟時,終于慧識了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一班新黨,維新圖治,變法自強。僅在數十日之中,頒下數十道明詔:停科舉、建學堂、汰弊政、修鐵路、設礦務……新政新法,不勝列舉。但慈禧太後,執意保守,故步自封,把政視同洪水猛獸,指摘紛紜,欲將維新變法運動扼殺於搖籃之中。慈禧太後又在謀劃陷害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一班新政要人,玄黃風雲之時,我八卦掌門豈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後為一人之天下?有道是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
銀狐聽了尹福這番慷慨激昂、淋漓盡致的講話,內心深處似湧起千層波濤,敬重之情和戀愛之心交融在一起,産生一種沖動;她極力按捺住內心的奔湧之情,忍不住溢發的淚珠,說道:尹先生,您的愛國熱忱和弘揚武術的耿耿丹心,我領了。可是我總感到這黑暗太重,恐怕你孤軍奮戰,鬥不過這惡勢力……
尹福嘆了口氣,彷彿是聊以自慰地說:有志者,事竟成。
銀狐折了一枝帶雨的海棠花,在手裡撫弄著。
尹福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銀狐的面容嚴肅、凝重,兩顆深如秋水的眸子泛發著清澈的光輝,有一種冷酷的美。
尹福湧起一種難以自言的愛憐之情。
他想起天山腳下那個夢……
在春節,老北京人會想起在廠甸扛著長長的大冰糖胡蘆,大風車扇著,紅紙、彩紙搖著、轉著,還有五顏六色的風箏。這個廠甸就在琉璃廠街的南側。琉璃廠在乾隆時期是大片窯場空地,從清初起人們就在這大片空場上販舊貨。乾隆三十八年四庫全書開館,文人薈集,書籍彙聚,這條街逐漸繁榮起來,成為北京城裡有史的商業文化街。
這天上午,琉璃廠文化街依然人頭攢動,行人川流不息。尹福與馬貴裝扮成販書商人來到街上時,正見宋長榮偽裝成一個古董商也在人群裡晃悠,雙方交換一下眼色,會意地一笑,匆匆而別。
尹福和馬貴走進一家古籍書店,店主一見他倆,笑嘻嘻問道:先生們背的是什麼書?
尹福問道:你這裡新近進了些什麼書?
店主眉飛色舞地說:有寧波天一閣、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聊城海源閣、湖州陸氏麗宋樓、蘇州董丕烈士禮居的藏書。
尹福又問道:可有《蜃樓志》全版書?
店主點點頭:有,在店後成交。“他壓低了嗓門:這可是禁書喲,號稱小《金瓶梅》。”
馬貴倚在櫃臺上問道:有全本《金瓶梅》嗎?
店主點頭哈腰地說:有,乾隆版的,繡像也齊全。
多少銀子?馬貴問。
一千兩。店主伸出一個指頭。
馬貴吐了吐舌頭:太貴。
不貴的有《花月痕》、《女仙外史》、《海上花列傳》、《綠野仙蹤》,也是全本帶繡像,各三百兩銀子就成。
馬貴道:今日沒多帶銀子,改日再來買。
店主指著尹福背的書囊:裡面有些什麼貨色?
尹福神秘地一笑:有曲阜孔氏、商邱李氏、意園盛氏、聊城楊氏的藏書。
店主喜形於色地道:這可值錢呀!
馬貴有胳膊肘捅了捅尹福,尹福一抬頭,正見窗外有個人正笑吟吟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