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頭,離廚房遠一些,錦玄停下腳步,小宦官也立馬止步,把頭垂得更低。
錦玄忽然問道:“今年你幾歲了?”
小宦官說話結巴,“回殿下,奴婢有,有十,十五了。”
錦玄絲毫不介意,“跟我有差不多大,可瞧著你的膽子,比我還小。”說完她忍不住笑了笑,卻把小宦官嚇得夠嗆,畢竟是頭回見到殿下,沒見識,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這一跪反倒是把錦玄驚了一下,看他肩膀抖成篩糠,知道他是嚇壞了,就說道:“你用不者害怕,我把你喊出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聊會兒天。”
小宦官連忙磕頭,“奴婢何德何能。”
其實他是高興又惶恐的,在浣衣局這個苦寒之地,永遠熬不出頭,一輩子都見不著貴人一眼,更何況是說話,可是現在天大的餡餅掉眼前了,他怎麼不惶恐,怕說錯話,怕主子責罰。
錦玄看他仍是一抖一抖,好像自己隨時要生吞了他一般,這樣想想,也就沒了剛才的興趣,還是坤兒在身邊好啊,自己眉毛一動,他就立馬猜出來了。
廚房窗子上貼著一雙雙眼睛,都悄悄往外面看,錦玄看去一眼,他們立馬紛紛縮起腦袋,各幹各事,可當她轉開目光,又紛紛窸窸窣窣貼上來。
錦玄對小宦官說,“也是我欠妥當,貿然將你召喚出來,也沒什麼事做,想給你賞賜,怕你的同伴們嫉妒,還是算了,若你回去後他們還對你酸溜溜的,你就告訴他們,我給了你一個恩典。”
小宦官就聽她說道:“誰要敢酸你半個字,就跪在浣衣局面前掌自個兒嘴巴。人善被人欺,你別太心軟了,到時候就是他們欺負你。”
“殿下您在這兒啊,奴婢找您好一會兒。”嬤嬤忽然走了過來,肥胖的身子像滾動的圓球,氣喘籲籲,“謝世子正在院子裡求見您。”
謝瀛來了?這廝好端端的來找她幹嘛?
上回二人分開得莫名其妙,後來他病好了,來文華殿上課了,但是這種場合上他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高傲得像一隻孔雀,自個兒又不是真伺候他的兔兒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錦玄才懶得搭理他。
她想起前不久坤兒的話,覺得現在見面不合適,就讓嬤嬤去回絕了他,而自己也沒有著急離開,先是讓小宦官跟著去,等他回來後稟報謝瀛走了,才敢放心回去。
很快,小宦官回來稟報,“謝世子走了。”
錦玄也就毫無心理負擔地回去了。
院中到處都是杆子,衣服一件件被掛起來,往地上滴著水珠,水坑到處都是,錦玄小心避開,正往屋裡取口水,卻是忽然見一個水坑裡落著抹身影,她定睛一看,只露出少年錦藍色雲斕圓袍的下擺,踏著雙黑靴,正站在她不遠處。
錦玄知道這是誰,下意識轉過身,往外面走,身後的人本是要等她近了才現身,卻見她要逃了,也立馬跟隨而去,你追我趕,錦玄原本往外喊一聲把人引進來就完事了,但她不想大張旗鼓,急匆匆往門口走去,偏生著急得很,一不小心走錯了路,反而離出口越發遠。
四周皆是各色各樣的宮服,人影卻看不到半抹,可能隨時出現在她身後,或者從她面前跳出來,錦玄自己都快被轉暈了,聽著身後漸近的腳步聲,彷彿每一聲都踏在心尖尖上,彷彿又回到那個夜晚,他的身影落在高大的屏風上面,一舉一動皆很清楚,他緩緩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彷彿隨時沖破屏風,緊緊攥住她肩膀。
錦玄忽然覺得沒必要這樣膽戰心驚,明明她要壓他一頭,逃避只會顯得更心虛,她沒什麼好心虛的。
她霍然轉身,“謝瀛你出來!”
卻是不小心撞到身後的一杆子,衣服傾斜而倒,這時謝瀛才出來,舉手擋住堆疊在一起的衣服,又將錦玄扶起來,問道:“你沒事吧?”
錦玄立馬退他幾步遠,“我沒事。”
謝瀛覺得她這動作很搞笑,但是現在他笑不出來,又聽錦玄問道:“不是叫你走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她剛說完這話,懷裡就被扔了一個藥瓶過來,謝瀛說,“要不是杜言喻送來的,我也不想來這破旮旯兒。”
“他難道不能來?”
謝瀛挑眉,“難不成我還對您撒謊?”
錦玄說,“我沒這個意思,”又忽而惱道,“謝瀛,如今我可是太子了,你再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是不是想再跟錦衣衛過過招?”
謝瀛可沒忘記前事之恥,簡直是人生一大痛點,他不許任何人提起來,唯獨對於錦玄,他沒法兒管,以前還只是殿下,他還能用救命之恩壓壓,現在誰叫人家現在被冊立為太子了。
謝瀛微笑道:“是,您是殿下,臣再也不敢了。”
錦玄捏捏鼻尖,“陰陽怪氣的,好像誰欠了你一屁股債似的。”看到謝瀛張嘴要反駁,她立馬打斷道,“哎哎哎,你弄髒了我剛洗的衣服先不說,又因為你全掉到地上了,你還不快撿起來。”
謝瀛一窩火沒處發,只好憋屈地蹲下來撿衣服,錦玄看他這麼辛苦,也樂得在一旁休息,又從屋裡端出茶壺,在石桌旁一邊悠悠喝茶,一邊看他勞動。
謝瀛撿完了衣服,滿頭大汗,走過來隨手拿起石桌上的茶杯,錦玄忙按住他,“這是我喝過的,你要喝,自個兒進屋拿茶杯去。”
謝瀛看她得瑟樣兒,真是悔不當初,一定是當時腦子被驢踢了,竟然想著來進宮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