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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僵屍媳婦兒鬼孩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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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神郭得友的事跡,經過添油加醋,如同長著腿兒的謠言,在解放後又迅速傳開了,竟讓一個想都想不到的東西找上門來,話說那天郭師傅聽老梁嘮叨完,從公安局騎車回家,自從河龍廟義莊拆除,他搬到了關上鬥姥廟衚衕,那也是一大片平房,直到三四十年代才蓋起來,地名沿用舊時的地名,以前有座鬥姥廟,所以叫鬥姥廟衚衕。

解放前衚衕裡還有這座廟的遺址,老天津衛寺廟庵觀教堂眾多,鬥姥廟是其中之一,也叫太平宮,全名為護國太平蟠桃宮,前身是明代的五顯財神廟,所謂五顯財神,是指五個結拜的兄弟,姓氏不同,名字裡都有個顯字,生前廣有錢財,經常周濟窮苦人,夜裡去給窮人家送元寶,死後受封五顯財神,在以往的傳統中,有大年初二到五顯財神廟燒頭香借元寶的習俗,每年正月初二開廟都要舉辦廟會。

到了明末清初,五顯財神廟讓大水沖毀,朝廷下令在此修造廟宇供奉西王母和八臂鬥姥,鬥姥廟蓋在一個土臺子上,前殿是王母娘娘的寶像,後殿供奉三目四首八臂的鬥姥娘娘,正殿當中還有一座鰲山,塑著四面八方踏雲而來的群仙到宮中參拜西王母的場面,廟雖不大,香火卻很盛,燒香拴娃娃求子嗣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傳說每年陰歷三月初三,是西王母壽誕,每年那時候都要舉行廟會,廟會期間正值春末夏初,氣候宜人,因此格外熱鬧,八臂鬥姥廟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遊人如織,魚貫而行,道路兩邊攤棚林立,賣藥糖賣扒糕涼粉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一嗓子能傳出二裡地去,可能由於香火太盛,辛亥年廟會發生了大火,整個鬥姥宮燒成一片廢墟,只留下給王母娘娘守宮門的一隻石獅子,三十年代陸續蓋起了民房,那隻石獅子還留在鬥姥廟衚衕口,郭師傅兩口子住的小平房,門口正是這尊殘缺不全的石獅子,好像門墩似的,可惜不是一對。

舊時,宅院跟前大多有石頭雕刻成的門墩,擺在門軸處,也稱門枕或門鼓,還有的地方叫抱鼓石,起到保護門軸和鎮宅的作用,最常見的門墩是獅子形狀,因為獅子是百獸之王,獅與“世、嗣、事”諧音,四隻獅子叫四世同居,兩只是事事如意,獅子有佩綬稱好事不斷,大獅子踩小獅子暗指子嗣昌盛,各種說頭很多,郭師傅很喜歡自家門口這只石獅子,雖然殘破,卻正經是個老年間的古物,打有八臂鬥姥廟那天開始,便有這石獅子了,郭師傅的師爺如果還活著,都沒這石獅子歲數大,夏天到衚衕裡乘涼,每每坐在這石獅子上,高矮正合適,也是個鎮宅守門的石獸,有它把門,半夜睡覺都睡得踏實,可這天到家門口一看,石獅子沒了,他心裡納著一個悶:“門口的獅子自己跑了?”

郭師傅先把腳踏車推進屋,那年頭腳踏車是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單位發的丟不起,不敢放門口,_推車進屋問媳婦:“咱家門口的獅子哪去了?”

媳婦說:“白天衚衕口修路,讓幹活兒的搬走填了路坑。”

郭師傅說:“哪有這麼毀東西的?那石獅子比我師傅的師傅的師傅歲數都大,憑什麼讓他們拿去填路坑?”

媳婦說:“那又不是咱家的東西,我也不好管。”

郭師傅說:“可惜了,哪天我得給它刨出來。”

媳婦說:“老郭你可別多事,小心讓人把你舉報了,快洗把臉,先吃飯,哪天你得空,把衚衕裡那棵石榴樹拔了才是正事。”

鬥姥廟衚衕有株石榴樹,是株死樹,早不結果實了,老天津衛的人迷信,忌諱自己家門口有石榴樹,石榴一包開裡頭全是子兒,也叫百子果,百字發音同敗,百子就是敗子,絕後的意思。

郭師傅說老孃們兒迷信,沒再理會,他洗臉吃飯,哪裡想得到,門口那隻石獅子沒了不要緊,夜裡可就有東西進屋來找他了。

當天晚上在家吃飯,媳婦煮的荷葉粥,過去老百姓夏天喜歡煮這種粥,先把米熬開了花,粥湯滑膩黏稠,將折去根莖的荷葉蓋在粥上,過一會兒,那熱氣騰騰的白粥,就變成了淺淺的綠色,荷葉的香氣隨之溢位,這時撤火端鍋,蓋上鍋蓋悶著,悶到荷葉的香氣,全散到粥裡,那種特有的香醇,只要吃過一口,永遠也不會忘掉,端上桌配一盤拿醋和辣油拌過的蘿蔔絲,就著棒子麵餅子吃,老百姓家再普通不過的粗茶淡飯,吃飯時,郭師傅看連雨天氣候潮濕,家裡牆皮脫落了好幾處,想哪天找個空,重新裱糊一下,想到這不免跟媳婦感慨幾句,可惜了他那裱糊紮紙活兒的手藝,如今只能用來糊牆皮捏紙盒,又和媳婦商量明天晚上吃什麼飯,媳婦打算做麻醬面,讓他轉天下班回來順道捎二斤切面,再不然便是榆樹錢糠窩窩頭,夏天的家常便飯也無非就是這幾樣。郭師傅說:“你身子不好,也不能總吃這些,得吃點好的補補,往後還指望你生個一男半女,不爭是男是女,有這麼一個子女,等咱們死後,墳前也好有個拜掃之人。”

兩口子說著家裡過日子的瑣事,早把那石獅子忘到腦後去了,吃完飯,媳婦收拾碗筷,外頭陰雨連綿,郭師傅坐在前屋糊紙盒,告訴媳婦明天會賣些白羊頭肉帶到家當晚飯,郭師傅知道有一個做白水羊頭的馬回回,家傳六代,推車擺攤賣羊頭,手藝當真是一絕,人家做的白水羊頭肉,切得其薄如紙,撒上椒鹽面屑,堪稱滋味無窮,夏天講究冰鎮,沒嘗到味道,光聽他那吆喝聲都能勾走人的魂兒,郭師傅愛吃會吃也懂吃,只是沒錢,說起這些頭頭是道,等明天收攤買人家賣剩的白水羊頭肉,不僅便宜得多,味道也不會走樣,兩口子又說了一會兒話,郭師傅讓媳婦先去裡屋睡覺,他要多糊幾個紙盒,不知不覺到可半夜,聽外頭的雨也不下了,郭師傅打個哈欠,還剩下十幾個紙盒,困得實在睜不開眼了,累的腰痠胳膊疼,看東西也看不清了,有心留到明天早上起來再糊,此時耳聽屋門輕響,好像有人想推門進來,推得很輕,要不是半夜還沒睡也不會聽到,他心想:“夤夜入室,非奸即盜,這深更半夜的,誰在外頭推我們家的門?”

夜太深了,這個時間絕不會有街坊鄰居來串門,即使是有人來找,也該敲門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推門,鬥姥廟衚衕地皮幹淨,本是燒香敬神的地方,百餘年來沒有墳頭,因此不疑心是鬼,以前有一路賊叫門蟲兒,專等夜深人靜雞不叫狗不咬都睡死了的時候,挨家挨戶的悄悄推門,誰家睡覺忘了頂門,賊就推開門,躡手躡腳摸著黑進屋,賊不走空,摸到什麼就偷什麼,有時也用刀伸進門縫裡撥門栓,撥開門拴再進屋,以前家中老人總是不忘囑咐小輩兒:“半夜睡覺千萬關緊了門戶,別讓門蟲兒溜進來!”丟東西是小,萬一盜賊用刀捅人,一家老小睡得正沉,到時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郭師傅畢竟是公安,水上公安也是公安,當然不怕“門蟲兒”,聽屋門外發出輕響,尋思:“賊膽包天這話不假,此賊的膽子當真不小,我這屋裡的燈還亮著他也敢推門,這還了得?”可那門裡頭插著插官,還有槓子頂住,從外邊根本推不開,他順手抄起頂門的棍子,起身撥去插官拽開門,拎著棍子往外看,衚衕裡其餘的住家早都睡了,這地方也沒路燈,門外黑咕隆咚,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郭師傅心說:“這不怪了嗎,如果是賊聽見開門逃走了,不可能沒有腳步聲,上房了?”想到這,抬眼往上看,天太黑,看了半天什麼都看不見,也感覺不到有東西,他心裡納著個悶兒,剛要推上門回屋睡覺,聽對面有“嘰嘰咕咕”的響動,聲音並不大,深夜聽來卻很真切,衚衕中黑燈瞎火,離得雖然不遠,可看不見是什麼東西在那叫。

屋前有門頭燈,郭師傅拉下門邊的燈繩,一看真是怪了,家門口有隻大老鼠,背毛斑白,活的年頭可能不少了,兩眼綠幽幽的,看見人也不跑,就蹲在那望著他,郭師傅心知是這只大老鼠在推屋門,揮手去趕:“去!這屋裡沒有給你吃的東西。”

郭師傅轟了幾次,見那隻大老鼠仍是徘徊不走,似乎要做什麼,問也沒法問,想也想不通,好叫人不解,忽然想起聽說過當年王母宮鬥姥廟香火很盛,後殿供著八臂鬥姥娘娘,每逢開廟會那幾天,鬥姥娘娘的寶像前要擺上百盞油燈,那時便有許多老鼠來到廟中,專偷殿內油燈裡的香油,也啃牛油蠟燭,群鼠似有靈性,從來不敢走正門,總是從後殿牆根的破洞溜進去,不開廟會的時候這些老鼠就不出現,善男信女們以為老鼠也是仙家,到廟裡是參拜西王母和鬥姥娘娘,故此不予加害,對它們偷油啃蠟的舉動,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郭師傅心想:“平常的老鼠該當怕人才是,怎麼會半夜來推門?見了燈光也不逃?更蹊蹺的是平時不來,偏是今天守門的獅子被搬去填了路坑,這只老鼠才敢來,真是當年在廟裡偷燈油的鼠仙不成?”

郭師傅想起當年鬥姥廟鼠仙偷啃蠟燭的傳說,這麼大的白背老鼠也是少見,他心覺有異,可屋裡並沒有燈油蠟燭,又沒有隔夜之糧,老鼠為什麼在門前不走?

正納著悶,那隻老鼠掉過頭順著牆邊走了,郭師傅以為自己想得太多,一看老鼠走了,他也想回屋睡覺,可那老鼠走出不遠又停下,扭回臉盯著他。

郭師傅心說:“這是要讓我跟著走?”他回屋拿了手電筒,然後關好門跟著那隻老鼠走,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八臂鬥姥廟衚衕算半個郊區,位置挺偏僻,出了衚衕口往北去,是好大一處灰坑,兩個體育場加起來那麼大,周圍沒有住家,當年全是蘆葦地,造鬥姥廟的時候燒蘆葦取土,形成了一個長方形的大坑,坑中土質不好,盡是暗灰色的淤泥,所以叫灰坑,另外還有個地方叫灰堆,跟這個大灰坑兩碼事,天熱的雨季灰坑裡積滿了水,臭氣熏天,坑底淤泥上長出了一人多高的蒿草,蚊蟲滋生,那水裡也沒有魚,卻有不少蛤蟆秧子,說俗裡叫蛤蟆秧子,無非是蝌蚪,長大了變成蛤蟆,經過有人拿鐵絲紗布做個小抄網,蹲到坑邊撈蛤蟆秧子玩,大人孩子都有,一不留神滑下去,爬不上來便陷在淤泥臭水裡頭淹死,灰坑每年至少要死兩三個人。

郭師傅在後頭跟著那隻老鼠,走到灰坑邊上,再找老鼠找不著了,可能是哪有個洞,順窟窿鑽了,眼看四周荒草掩人,黑漆漆沒有燈火,深夜無人,野地裡連蛤蟆的叫聲也沒有,這情形讓他都覺得有點發怵,遠遠聽到譙樓之上鐘打三更三點。

由打明朝鑿築天津城開始,老城裡便有鼓樓鐘樓,晨鐘暮鼓的報時方法,作為一種傳統延續了幾百年,五十年代之後才逐漸取消,那年頭很少有人戴得起手錶,百姓們都習慣於聽鐘鼓報時,當時平房也多,平地開闊,鼓樓上一打更,聲音能傳出很遠,剛解放那些年,人們說到晚間幾點幾點,仍習慣說幾更,一夜分五更,每更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相當於兩個鐘頭,晚上一九點為定更,三更是零點前後,二更到五更只敲鐘不擊鼓,鐘聲清遠,不至於影響老百姓睡覺,天亮後是先擊鼓再敲鐘,郭師傅一聽城裡鼓打三更,自己跟自己說:“深更半夜跟著只老鼠跑到荒郊野地裡,我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想想可笑,轉身要走,手電筒照到灰坑水面上,隱約看到一個白乎乎的東西。

那地方是大灰坑的一個死角,平時撈蛤蟆秧子的人都不會上這來,換了旁人即使看見,也不會多心,可郭師傅那雙眼是幹什麼吃的,一打眼就看出水裡那東西是個死屍,臉朝下後背朝上浮在水面上,灰坑裡盡是惡臭的淤泥水草,坑中積水也不流動,這個人死後一直在那沒動過地方,在水面的蒿草中半掩半現,浸得腫脹發胖,正是天熱的季節,死人身上已經長出了白蛆。

郭師傅拿看到灰坑裡有個死屍,天熱爬滿了蛆,夜裡沒法打撈,只好先回去,讓丁卯到公安局去找人,等到天亮,拴個繩套,把屍體拖拽上來,死屍身上有衣服鞋襪,周圍看撈屍的住戶指認,死屍是住在離灰坑不遠小王莊的一個年輕人,前幾天出門再沒回家,找遍了也沒找到,沒想到滑進灰坑裡淹死了,這地方這麼偏僻,怎麼讓郭師傅找到了?

公安局的老梁也奇怪,問郭師傅怎麼發現的死人?郭師傅說是趕巧了,昨天夜裡我們家鬧耗子,追著那隻大耗子到這,才瞧見灰坑裡有長滿了蛆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