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十九章 火煉人皮紙 (1)

老頭見這道人執意要在村中借宿,就用手指了指旁邊,說道:“道長如果不嫌棄,可以到那間屋子裡住兩天。”

催老道千恩萬謝,問老漢:“村子裡為什麼只有老丈與令郎二人,其餘的村民到哪去了?又為何叫玄燈村,莫非晚上不能掌燈?”

老漢搖頭說:“年頭不好,村裡人全出去逃荒了,只留下我和這傻兒子在此拾荒撿柴掙紮過活,其餘的事嗎,道長你就別多問了,我是看你沒地方過夜,這才好心留你住下,你住在這村子裡無妨,卻須依我三件事。”

催老道心說“窮鄉僻壤,規矩還不少”,口中卻道:“不多不多,不知是哪三件事,還請老丈示下。”

老漢說:“其一,道長夜裡點燈無妨,但是天黑之後,不管聽到看到外邊有什麼,千萬不可理會,更不準走出屋子半步。”

催老道暗自納罕,晚上不準出屋?村子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好在他是白天挖墳盜墓,此事可以依從。

老頭問:“其二,不分早晚,道長切不可踏進我們爺兒倆住的屋子。”

此刻天色將晚,催老道站在門外,那老頭和蠢漢站在門內,看不到屋裡的情形,無非是間村屋,能有什麼值錢物事,還要防賊似的防著外人?卻不知村中為何有此規矩?“

老頭說:“道長別多心,我全是為了你好,只是不便明言,你還要依我第三件事,那就是什麼都別問,能答應你便住下,倘若不答應,趁早去找別的地方投宿。”

催老道忙說:“貧道外來是客,主人既然吩咐下來,又怎敢不從。”

他口中雖然這麼說,但是一聽就知道,村中定有不可告人之秘,可是為了盜墓取寶,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求有個地方過夜,挖開古墓之後立刻遠走高飛,當即應允下來,天黑之後,他閉門不出,吃了塊幹糧充饑,只在屋中睡覺,頭一天就這麼住下了,躺到床上和衣而臥,他想起之前聽那老頭所說的一番話,心知晚上肯定出事,睡覺也睜著一隻眼。

催老道躺在炕上覺得口渴,吃幹糧時沒喝水,到晚上嗓子眼冒煙,後悔沒找那老頭要碗水喝,此時天已經黑了,老頭囑咐三件事,夜裡不能出屋是第一件,他心想天雖然黑了,卻剛黑不久,沒到半夜,不如趁現在去討口湯水,也許那老頭不會見怪,當下從屋裡出來,一看外頭有月光,可老頭爺兒倆住的屋子房門緊閉,裡邊沒點燈,他走到近前想要叩門,耳聽屋中有“嘰嘰咯咯”的聲音,好像有兩個女子在低聲說話。

催老道心下大奇:“老頭聲稱村子裡僅有他父子兩個,怎會有婦人說話的聲音?”又一想:“怪不得那老頭不讓我半夜出門,原來他們要做這等茍且之事,沒準還是拐帶來的人口,待我看個究竟……”

他趴在門前,透過縫隙往屋裡看,此刻月色微明,隱約瞧出屋中桌椅和那爺兒倆的輪廓,二人側著身子,一個頭朝東,一個頭朝西,後背相對,打頭碰腳躺在炕上,似已睡去多時,一丈見方的屋子,一眼就全看過來了,哪有什麼女子?

催老道心下駭異,身上雞皮疙瘩起了一片,明知沒有聽錯,但他提醒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個人逃難在外,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又沒有相識的可以讓他討個訊息,也只有見怪不怪了,眼下還是盜墓挖寶要緊,不可旁生枝節再找麻煩,這麼一打岔,也不覺得口渴了,悄悄回到隔壁屋中,關好了木板門躺下睡覺,到了深夜,大概在三更前後,忽聽屋外有腳步聲響,他不看明白了到底是放不下心,用手指蘸唾沫點破窗戶紙,屏住呼吸,往外偷眼觀瞧,只見許多人排成一排,從村中的空地前走過,男女老少雞鴨貓狗皆有,還有騎馬趕驢的,當時烏雲遮月,他在屋裡看過去,僅能瞧見模模糊糊的黑影,那些人大半夜的走過去,過不會兒又往回走,來來往往直到四更前後,方才消失不見。

催老道冷汗直冒,躲在屋裡瞪起眼看了半夜,心下又驚又疑,暗想:“莫非是死去村民們變成了鬼?這些人為何陰魂不散?村中那對父子到底在遮掩什麼?”他知道留在村子裡可能會有兇險,但想起那座古墓,怎能眼睜睜看著快吃到嘴的鴨子飛了,催老道財迷心竅,終究是捨不得走,等到天亮,裝作一切如常,聲稱去挖草藥,騎上驢抗著鋤頭出了村子,事先看好了古冢的所在,到地方不多耽擱,抬眼看天上的日頭辨別棺木朝向,邁步丈量,當即動手開挖,盜墓賊通常在夜裡幹活,裡頭確實有些迷信的講究,主要還是怕被別人撞見。

此處曠野無人,倒也免去了那些顧慮,另外白天陽氣盛,一不會鬧鬼二不會乍屍,不必有那麼多顧忌,催老道雖不吃倒鬥這碗飯,卻常跟陰陽二宅打交道,老墳古墓裡的物事見得多了,然而眼前這座古墓裡的東西,卻是出乎意料之外。

且說催老道一個人連刨帶挖,整整忙活了一天,剛把古冢刨開一半,抬眼看日頭偏西了,趕緊收拾鋤鎬,騎上毛驢往村裡走,晚上又住到玄燈村,天黑下來進屋睡覺,咱簡短節說吧,一連在玄燈村住了三天,每天三更半夜,準有很多人在村子裡走來走去,催老道暗中窺探了幾次,都趕上陰雲密佈,村中沒有燈火,黑咕隆咚的也沒看清是人是鬼,他試著從隔壁老頭和蠢漢口中探出口風,無奈那父子兩個少言寡語,一句有用的話都問不出來,反正眼看著快要挖開古墓了,催老道心想別沒事找事了,明天再有半天功夫,盡可將墳土刨開,掏出值錢的東西當天就走,一天也不在這到處透著古怪的村子裡多住了,他盤算打得挺好,轉天該走的時候卻走不成了。

早上天一亮,催老道啃了幾口幹糧,趕著去挖墳掘墓,挖開最後一層白膏泥,下面是用古磚砌成的墓xue,當中擺著個石頭棺材,催老道沒有倒鬥的手藝,摳開墓磚,再撬這口棺材,著實費了不少力氣,然而開了棺才看見,石棺中僅有枯骨一具。

催老道大失所望,沒想到墓主人竟是紙衣瓦棺的薄葬,墓主人生前怕讓賊人倒鬥,因此再怎樣顯貴,也只不過用紙糊衣服,石板當棺材,不帶半件金銀玉器。催老道跺腳嘆氣:“白耽誤好幾天功夫,看來沒那個福分,一文錢也落不得受用……”

他正自唉聲嘆氣怨天怨命的時候,瞧見石棺裡唯一一個像樣的東西,是個大得出奇的葫蘆,那也是件上千年的古物了,拴著牛皮繩子可以掛在身上,裡面沉甸甸的似乎有些東西,拔開塞子倒了半天,卻什麼也倒不出來,催老道尋思:“這個大葫蘆必定是墓主人異常珍惜之物,要不然不會帶進石棺,我得帶回去找人瞧瞧。”想到這給石棺中的枯骨做了個揖:“爺臺仙去已久,留此身外之物又有何用,不如讓貧道帶去,總好過埋沒黃土。”催老道說完,又把石棺合攏,填回磚石覆以泥土,然後將葫蘆塞進麻袋,騎上毛驢子想要動身走人,可是天色將晚,只好在“玄燈村”多住一夜。

催老道回村進屋,栓好門關好窗,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起身點了根蠟燭,仔細端詳著個葫蘆,592心想:“即便裡頭的東西不值錢,畢竟也是件有成色的古物,把它掛在身上出外行走,人家準以為老道我這葫蘆裡裝有神妙丹藥……”想到得意處,把葫蘆掛在腰上試弄,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失聲叫道:“不好!”

深更半夜,催老道想起今天回來,忘了把驢拴上了,還指望把驢騎到集市上賣掉,換幾個錢當作盤纏,否則身上一個大子兒沒有,如何在路上行走?他一時著急,鞋子也顧不上穿,推開屋門就出去了,也不想想那驢沒拴著,要跑可早跑了,出去一看,村中那些黑乎乎的鬼魂,正好在面前經過。

此時明月在天,銀霜鋪地,催老道看到面前這些人根本不是村民們的陰魂,而是穿著古衣古冠,或披甲提刀、或蟒袍玉帶、或霞皮鳳冠,其中也不乏神頭鬼臉的怪物,走路的姿勢僵硬詭異,胳膊腿兒都打直,跟在野臺子上唱戲的打扮相似,正圍著村中的石燈轉圈,這些人看見屋裡出來個人,立時奔著他過來了。

催老道頓全身打個寒顫,情知不妙,急忙往屋裡退,忘了還有門檻,仰面摔倒在地,應了那句老話,人不該死總有救,那個從古冢裡挖出來的葫蘆還掛在腰間,葫蘆底撞到地面,驀地裡冒出一個火球,這時那些穿著古代衣冠的人都擁到跟前了,迎面撞到火球上,轟然燒成了一團,發出嗷嗷慘叫之聲,隨著火勢越燒越大,轉眼間盡成飛灰,四周彌漫著一股屍臭,良久不散。

催老道恍然明白過來,枯骨身邊的葫蘆,內中裝有機簧,填滿了西域火龍膏,用力拍打底部,能往外噴吐天雷地火,聽聞遼代有位火葫蘆王,以前這地界是遼國的地盤,古墓中的枯骨多半是此人。此刻驚魂未定,眼看那頭驢早沒了,多虧前幾天把驢栓到門口,驢叫能驅邪,村子裡的鬼怪不敢進門,今天忘了拴上,毛驢自己跑了,要不是盜墓挖出天雷地火葫蘆,怕是難逃一死,他打算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掙紮起身,記起幹糧還在屋裡,外頭兵荒馬亂,到處都是餓死的人,要逃命也得裹上幹糧再逃,他推門進屋想拿幹糧,可是心慌意亂,匆忙中不及分辨,推開門才發覺進錯了屋子,進了老頭父子所住的村屋。

外邊月光如水,屋裡仍是很黑,催老道推開屋門,一抬眼似乎看到兩個女子,他怔了一怔,揉眼再看,那老頭和蠢漢直挺挺地站在屋裡,他心知不對,還沒想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見那二人突然轉過身來,這一轉身又都變成了女子,發出“嘰嘰咯咯”的聲響,怪裡怪氣的臉怎麼看也不是活人。

催老道看出老頭和蠢漢身後,緊貼著一層人皮紙似的東西,同村中那些鬼怪一樣,是人皮紙成精,他想放出葫蘆中的天雷地火,燒掉這兩張人皮紙,可勢必殃及那父子二人,也是急中生智,從懷中摸出一根鋼針,分別對著兩張人皮紙刺出去,但聽兩聲尖叫,老頭和蠢漢撲倒在地,兩張人皮紙晃晃悠悠的要逃,催老道窺得真切,一拍葫蘆底,天雷地火打在兩張人皮紙上,立時燒作飛灰。

父子兩人緩緩蘇醒,跪倒在地咣咣磕頭,謝過催老道的救命之恩,原來玄燈村自古是做皮影戲的藝人聚居,皮影戲也叫燈影戲或玄燈戲,村子裡家家戶戶都有祖傳的手藝,用羊皮紮成戲俑,天黑後在燈前放一塊白布,藝人們躲到後頭口中唱曲,手裡操縱戲俑,在白布上現出彩影,村裡人三五成群結成戲班,外出演燈影戲謀生,男女老少所有人都能做會演,做得皮俑堪稱一絕,每年祭祖師之時,要在村中石燈周圍繞上一圈白布,在月下演燈影戲。

祖祖輩輩都以這門手藝為生,如此過了幾百年,這碗飯就不好吃了,因為同行是冤家,冤家太多,要想賺錢就得有別人做不出來的絕活兒,於是有村民剝取活人的人皮,做成人皮紙,這種人皮紙做成戲用,能以假亂真,看著和活人沒多大分別,從那開始家家戶戶都做,路過玄燈村投宿的人,往往被村民害死做成了人皮紙,錢是掙了不少,不料人皮紙陰氣重,放在木箱裡上百年即可成形,有一年演罷燈影戲,一時疏忽忘了封箱,人皮紙出來作祟,將村裡人全吃了,然後四出作祟,每天晚上聚到此處,整個玄燈村只有這老漢和兒子倖存下來,但也被人皮紙附在背後,這些年一直困在村子裡,多虧催老道火煉人皮紙,其怪遂絕。

老頭父子對催老道述說經過,只恨破瓦寒窯,無以為報,老頭翻箱倒櫃找出幾根三寸多長,釘棺材用的大釘子,捧在手中送給催老道,說是當年封箱用的東西。

催老道在荒村古冢中得的天雷地火葫蘆雖好,卻不頂餓,見老頭給他幾根棺材釘,想不明白是何用意,走江湖吃開口飯的人忌諱釘子,因為碰釘子是砸飯碗之兆,他尋思黑天半夜那毛驢子跑不多遠,沒準就在附近,找回來還可以賣錢,顧不得同老頭父子多說,連夜出去找驢,可是想時容易做時難,那頭毛驢早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在漫窪野地裡找到天亮,驢毛也沒找到一根,天亮時分回到玄燈村,心中好不沮喪,想跟那老頭辭行,可是屋裡沒人,只有兩尊泥像倒在地上,看形貌與那父子二人頗為相似,催老道大吃一驚,方知是玄燈村中供奉的祖師像年久有靈,忙撿起屋中的幾根棺材釘,拿到手裡沉甸甸的,叩之冷然有聲,催老道識貨,心知那幾根棺材釘子不是尋常之物。

催老道尋思:“當年玄燈村的村民,用人皮紙演燈影戲,他們擔心人皮作怪,不知從哪找來幾根棺材釘,釘住放人皮紙的箱子,後因大意忘了封箱,致使人皮紙四出為祟,全村盡遭此劫,如今這幾枚棺材釘落在老道手裡,說不定往後有大用處。”當即收了棺材釘,背上天雷地火葫蘆,插燭般對那兩尊泥像拜了幾拜,覓路離開“玄燈村”,聽說河南饑荒戰亂,官兵和義軍到處殺人,去那邊是九死一生,只得掉頭往關東走,後來催老道避過風頭,又回到天津衛,仍舊在南門口擺攤說書,他的天雷地火葫蘆,燒人皮紙時耗盡了機括,裡頭裝填的火龍膏和硝石硫磺也沒了,空葫蘆已經不能再用。

催老道與巡河隊的老師傅相熟,他曾說天津衛在九河下稍,有伏龍之勢,自古以來水患難除,幾時見到天上雲霧有龍蛇之變,那麼在幾年之內必定會有場大洪水,到時水漫天津衛,將會淹死人畜無數,如果能夠提前找出妖氣所在,或許可以免去這場劫難,到時候用得上這那幾根棺材釘,從此將棺材釘埋在龍王廟義莊之下,由打清朝末年到一九五八年,中間隔了段民國,轉眼過去幾十年,只有郭師傅還記得此事,要對付糧房衚衕兇宅裡的東西,沒有催老道留下的那幾根棺材釘只怕不行。

解放初期拆除河龍廟義莊之時,郭師傅已經把棺材釘取出來,裹在油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