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說我吧,小時候可孝順了,雖然做不到臥冰求鯉,但冬天把棉被捂熱了,再給母親蓋上,還是做得到的。
我:……
一月後,他心疼道:佑蓮,我看你每日吃的都不多,可是胃口不好,不愛吃飯?
我讓陪嫁的廚子,烙了酥餅,蒸了羊酪,做了漿果子,大口地吃給他看。著實大口,因為我在馮府,也多年未食這等草原小食,只吃下等人才吃的雜粟飯。可是如今,我有嫁妝和廚子,可以自己開灶,在這一點上,我十分感謝夫人。
他也嘗了幾口,贊道:風味雖獨特,但漢人飲食,以粟豆蔬果為主,怕是不習慣,多食難以消化。
我以為他要禁止我吃,準備收起來,誰知他話風一轉道:以後啊,你就在我們的綠竹苑,單獨做食,不用一直去侍候母親吃飯了。
我:……
數日後,我按照他說的,除去晨昏定省,獨自用飯,母親自然臉色不好。
我忐忑問:我這麼做,會不會有違孝道?
他:孝字發源於心,你我常給父母大人問安,也就是了。
胡漢民風迥異,你在一旁伺候,母親就能多吃一口飯嗎,母親自有奴婢伺候。而且,你是太皇太後賜予的馮家貴人,怎可當小婢驅使。放心,我已經和母親提過此事了,她只是不好發作罷了。
父親任職中書,常夜宿宮中,我以往在太學,也是與生員們同止同息。我們就算歸家,除了節日宴請,也是各自起灶。家人尚且不用互相遷就,何況母親還有弟妹相伴,我家可不講究那些虛禮。
我:原來只是因為我是貴人,你才對我這般好?
他:對你好的理由,你我洞房之夜,我就說過了,你忘啦?
我:……
一日閑坐,君實拿出了一把造型古樸、鳳尾漆身的七絃古琴,左手按弦,右手撥劃,一曲哀婉纏綿的清曲,如水流出。
我聽得恍恍惚惚,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蒼茫陰山,草低牛羊,我與阿莫敦相依為命,不覺雙目淚流。
這幾年來,我曾偷偷打聽過,阿莫敦的下落,可是聽牧人大叔說,她們一家人早已不見,多年邊境戰亂,也許遷徙到了別處,也許逃回了柔然。難道骨肉至親,此生再不複相見?
我於是拿出了陪嫁的“加各支”,和著此曲的聲調,吹奏起來。
君實微微停下,驚奇地望著我:這是什麼樂器,像簫又更短,如笛卻豎吹,也許就是胡笳罷。馮家對女子的教養真好,佑蓮竟通音律,之前習過?
我:這是加各支,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什麼胡笳,不過草原上的人,只要拿起它就會吹,哪需要學。
他:佑蓮,你總是令我驚喜!
他又撫起了琴絃,一邊彈奏,一邊吟唱道:
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
胡兒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
此情此景,我默默地憶起了,漢人的一句詩: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此後,他常教我彈奏古琴,學的最艱難的,是一曲廣陵散。
他為我講解道:這是一個忠貞之士,臨死發出的最後嘆息,他死後,廣陵絕。
我問:那你怎麼會彈,還能教我?
他嘆:曲譜雖在,技法已亡。世上又有誰能複奏,稽叔夜的慷慨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