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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男女老幼、高矮胖瘦,沒有他不認識的,但凡是出入過北營門的,十個裡得有八九個能叫得上姓名,一認一個準兒。大夥心裡明白,讓他認出來沒好事,無多有少總得訛你點兒,有錢訛錢、沒錢訛東西,雁過拔毛,見便宜就佔。託塔李天王從北營門過,也得把手中那座寶塔敲下來一截。
4.
後來大清國倒了,城門、營門都沒了。常大辮子斷了餉銀、丟了飯碗,全指訛人吃飯,又捨不得離開北營門這塊地方,整天瞪著過往行人,伺機“做生意”。他不同於地痞混混兒,瞪眼就罵街、舉手就打人,平地摳餅、抄手拿傭,靠耍胳膊根兒訛錢。常大辮子訛人不說要錢,他有句口頭語“我找您要錢我是王八蛋”,改朝換代不改打扮,無冬歷夏穿一身舊號坎兒、留條大辮子,老遠看見人緊跑幾步,過去先給請個安,一張嘴客氣極了,姓張的是張二爺、姓李的是李掌櫃,禮數絕不缺。你不搭理他,扭頭一走就沒事兒了,但凡一搭話,那就上了套兒,不撂下點兒什麼別想走。
常大辮子經常說他打過太平軍、打過洋鬼子,兩軍陣前所向披靡、勢不可當,殺七個、宰八個,胳肢窩裡夾死倆,拔根汗毛也能壓倒一大片,吹得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這些可沒有任何人見過,只知道他訛錢有“三不論”,不論男女老少、不論貧富貴賤、不論僧俗兩道,說白了就沒有不訛的,跟誰都是那一套說辭,好比說這位姓張,常大辮子認準了開口便說:“張二爺,今天出來得挺早啊,好多日子不見,您可胖了,剛才您痰嗽了一聲,震得我這耳朵直嗡嗡,好大的底氣啊,甭問,買賣不錯,又發財了吧?看您就是一臉福相,也別說,現如今局勢好,馬放南山、刀槍入庫、河清海晏、太平盛世,從前可比不了啊,庚子大劫您也趕上過,八國聯軍的洋鬼子夠多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還甭說老百姓,北京城的萬歲爺都坐不住了,一聽說八國聯軍來了,帶著三宮六院、皇子皇孫、文武群臣、左卿右相,連同保駕的幫閑的全跑了,您知道跑哪兒去了嗎?就跑到咱天津衛了,知道我常大辮子在這兒守營門,萬歲爺心裡踏實,打我手底下沒進出過一個洋鬼子,有一個殺一個、有兩個宰一雙,那真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洋兵洋將見了我腳底下打戰,腿肚子轉筋。可咱還得把話說回來,縱然渾身是血,又能做幾塊血豆腐?我能耐再大,也離不開軍隊中的兄弟幫襯,當年我們這一營老弟兄,為了保國護民,死的死、亡的亡,留下了多少孤兒寡母,我砸鍋賣鐵也周濟不過來,您無多有少可憐幾個,我替弟兄們給您磕頭了。”
如果被訛的人給了錢,他就不纏著你了,可以少聽幾聲閑屁,倘若不給錢,常大辮子再往下說可就不好聽了:“我可不跟您要錢,要錢我是王八蛋,我是替死去的弟兄們找您要倆紙錢兒,為什麼找您要呢?您想想,我們當年上陣殺敵,吃的雖是皇糧,報的也是皇恩,保的卻是咱天津城的老百姓,這裡頭也有您一家老小不是?到如今您的日子過好了,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連家裡的醋瓶子都是瑪瑙的,我那些弟兄可都成了孤魂野鬼。沒別的,帶得多您多給,帶得少您少給,死人不挑活人的理,您非不給也不算您不對。萬一我那些兄弟在下頭連張紙錢也掏不出來,上了刀山、下了油鍋,受盡折磨過來問我,我可只能告訴他們您了姓字名誰、家住何處,讓他們自己上門求您。”這個話說出來,誰聽了不別扭?好在常大辮子也訛不了多少,一兩個大子兒就能打發了,只當花錢買個耳根子清淨,沒人跟他置這個氣。常大辮子就憑這一套,在天津衛“七絕八怪”之中佔了一怪,也有人說他是一絕,因為見了人過目不忘,別人沒有他這個本事。
當天深夜,高二奶奶抱上孩子逃命,在北營門讓常大辮子攔住了去路。常大辮子吃飽了沒事兒出來溜達,順帶把明天的早點錢訛出來,等了半天沒開張,見了高二奶奶眼前一亮,搶步上前一抹袖口兒,單腿打千請了一個跪安,滿臉堆笑地說:“高二奶奶,想當初我那些老弟兄與八國的聯軍廝殺,你們老高家可沒少照顧,我得替他們給您磕個頭。”
高二奶奶知道常大辮子是來訛錢的,給他幾個也沒什麼,無奈出來得匆忙,身上沒帶錢,架不住常大辮子死纏爛打不放她過去,心中起急,只好往身後一指,對常大辮子說:“我們當家的在後邊,你找他要去。”
常大辮子往高二奶奶身後一看,果然有個穿綢裹緞的大白臉正往這邊跑,心說:“這位不是高二爺啊,高二奶奶改嫁了?”改不改嫁不打緊,反正有錢拿就行,他把高二奶奶孃兒倆放過去,攔住追上來的大白臉。大白臉知道有人暗中作梗,心裡頭氣急敗壞,一路緊趕慢趕追到北營門,又被常大辮子過來把路擋住,死活不讓他過去,肚子裡的火就上來了。大白臉是外來的,不知道常大辮子底細,抬手一拳將攔路的打翻在地。常大辮子在北營門混了這麼多年,可從沒吃過這個虧,別人見了他都是繞道走,膽敢碰他一個指頭,那還不得從舅舅家訛到姥姥家去?此時劈頭蓋臉捱了這麼一拳,不由得勃然大怒,趴在地上往前一撲,緊緊抱住大白臉的腿,口中高聲叫罵:“好啊,八百裡地沒有人家——你個狼掏狗攆的忤逆種,敢跟你常爺動手!想當初國難當頭,不是我捨生忘死上陣廝殺,狗兔崽子你能活到這會兒?今天你別想走,給我治傷去,後半輩兒你都得養活我!”
大白臉豈能讓這個兵痞耽誤了大事,當下用手一抹臉,臉上的五官全沒了,一張白紙似的。常大辮子抬眼看見,嚇得魂飛膽裂,要講訛人他常大辮子沒有怕的,天津衛上上下下有一個是一個,逮著誰是誰,沒有他不敢訛的,可他也怕鬼怪,嚇得雙手一鬆,放開了大白臉。大白臉趁常大辮子一愣,狠狠掐住他的脖頸,兩隻手一使勁,猶如十把鋼鈎,直掐得常大辮子眼珠子往外鼓、舌頭往外伸,雙手亂撓、兩腳亂蹬,卻也無力迴天,腦袋一耷拉斷了氣兒。可憐守營門的常大辮子,讓大白臉活活掐死在了北營門,從此九河下梢的七絕八怪少了一位。常大辮子到死也沒想明白,訛倆錢兒怎麼會惹來殺身之禍?
5.
咱再說高二奶奶過了北營門,拼命逃到河邊,迎頭對臉又走過來一個人,挺大的個子,穿得邋裡邋遢,手拎一條扁擔,晃晃悠悠來到近前。高二奶奶也認得這個人,誰呀?前文書咱提到過,挑大河的邋遢李。他從打山東老家逃難至此,以挑河送水為生,長年累月給高家送水,三節一算賬,高二奶奶關照窮人,結錢的時候往往多給幾個,趕上逢年過節,或是家裡人做壽,還額外有份賞錢。天津衛沒有井水,自古吃河水,大河上沒蓋兒,河水有的是,有力氣隨便挑,所以有那麼句話“挑水的看大河——全是錢”。話雖如此,送水這個行當卻非常辛苦,起早貪黑累斷了腿,未必吃得飽肚子。不是真正活不下去的窮人,誰也不願意幹這個,而且還得有膀子力氣,身單力薄的一天就得累吐血。邋遢李在山東老家當過莊稼把式,為了多掙幾個錢有口飽飯吃,不怕賣力氣幹活,只怕沒活可幹,起五更趴半夜,別人走一趟,他得走十趟,就為了填飽肚子。他瞧見高二奶奶帶了孩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等過去請安,就看後邊追上來一個大白臉。邋遢李一看這可不行,不知什麼歹人大半夜的追這娘兒倆,這事兒我得管管,萬一高二奶奶有個三長兩短,水錢找誰結去?
邋遢李讓高二奶奶孃兒倆先過去,把扁擔往身前一橫,擺開架勢攔在路口當中。雖說不會把式,可是常年挑河送水,身上有的是力氣,又是山東爺們兒,看不慣倚強淩弱,心說:“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想為難高二奶奶,你得先過我這關。”
說話這時候,大白臉已經追到了,邋遢李雙手高舉扁擔,擺出一個舉火燎天的架勢,只要大白臉膽敢上前,他就掄扁擔拼命。大白臉看邋遢李雖是一條大漢,但是身上穿的破衣爛衫、滿是油泥兒,腰裡繫著麻繩,活脫兒一個鄉下怯老趕,手持一條大扁擔,扁擔上有鐵鏈和鈎子,旁邊的地上扔了兩個水筲,就知道這是個挑大河送水的,他可不會把這樣的人放在眼中,正待上前結果了邋遢李的性命,卻見對方的扁擔非同小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連忙止住腳步,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別看邋遢李窮困潦倒,挑河送水勉強餬口,他挑水的扁擔可了不得,至於怎麼個來頭,又有什麼用,咱先埋個釦子,留到後文書再說。只說大白臉瞧見邋遢李手中的扁擔,一時不敢上前,換成旁人也許不怕,大白臉可是會妖法的人,見了這條扁擔如同見了打神鞭,他一看硬闖不行,就對邋遢李說:“我一沒招你二沒惹你,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讎,為何攔住我的去路?”
邋遢李說:“不攔你就出人命了,剛才跑過去那娘兒倆跟你有什麼過節?非要置人家於死地?”
大白臉揣著明白裝糊塗:“這話從何說起?前邊哪兒有人?”
邋遢李也不傻:“前邊沒人你跑什麼?”
大白臉眼珠子一轉,說道:“我真有十萬火急的事,您了高抬貴手,放我過去行嗎?”
邋遢李根本不聽這一套,一手叉腰一手將扁擔戳在地上,任憑對方說出大天來也不放行。
大白臉急道:“王法當前,你敢夤夜持械攔路打劫不成?”說著話作勢按住了錢袋子,生怕讓邋遢李搶去。
邋遢李大為不滿:“你怎麼說話呢?李爺我人窮志不短、馬瘦毛不長,誰要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