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棲元當時一眼,就預算到了周隨的失敗,覺得他是個只會蠻力的莽夫。
他居高臨下,自負地看著周隨失敗一次又一次,甚至他還惡趣味地計算過他失敗的時間,在層層的計算中看著另一個陌生人的狼狽,勉強得到了一種自我安慰的快感。
只是他的自以為是,最後化作了被人從土裡拔出來的失措與震驚。
他被一個他看不起的人,抓在手中反複蹂躪,最後成為他那一夜的晚餐。
在那漫長的觀測裡,季棲元無知地第一次認識到意外。
那像是特意派來折磨他的猛獸,一次接一次,把他的自以為是踩在腳底下。
失敗一次是他認識到了意外,失敗七次的時候他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
他逃避不了,被一個陌生人證明瞭自己赤裸裸的失敗。
他見過周隨怎麼三天徒步走出荒漠,見過周隨渴到嘴角起皮咬開植物根莖解渴,見過他在汪洋裡飄蕩……那時候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周隨的失敗,卻一步步地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單人競技裡是漫長的寂寥,比起其他選手會在直播視角時採取各種包袱。
周隨像是個苦行僧,也像是個只有一個目的的前行者。
熱度是全網最低的,無人在意他,只有一個季棲元在看著他。
失敗、意外、機率在他身上像是失效了。
季棲元想迫切證明的東西變成了無意義,然後在某日的深夜裡,集結營關卡中燦爛的星空倒映在周隨的眼底,他的眼睛像是亮起來了,然後十幾分鐘後,他透過了那一關。
只是那雙澈亮的眼睛,季棲元卻記住到了現在。
他證明瞭我的無能與渺小,卻能堅定地走向未來。
周隨在季棲元的述說中驚愕地看著他,似乎沒想到自己在無形中影響了另外一個人,季棲元傾身吻住了他,繼續著先前沒結束的親吻,只是這一次並非潤物無聲,而是逐漸激烈起來,像是把他那場漫長的暗戀公之於眾。
“我……”周隨安慰的話被堵住。
季棲元比他更通透——
“過去不是苦難,周隨。”
“那是重新面對的將來。”
……
房間外,時刻監控著周隨的吳醫生去而複返,氣勢洶洶地開啟房間門時,聽到了什麼細微的動靜,當著身後一群聞聲趕來的專家機器人,揮揮手讓人散了。
他一邊心癢癢地想要揍季棲元一頓,但想到什麼,心想著算了。
門縫裡依稀能看到兩人在病床上說著什麼,衣冠禽獸不害臊地待著。
但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季棲元這麼去黏著一個人,他把門關上,想到這幾年偶爾來醫療站走動的季棲元,沉浸在工作裡不知西東,像是個正常人,又稍稍不像是正常人。
“他還是挺關心周隨的。”老袁也趕過來,見狀嘆氣道:“老實說,那天送周隨來醫療站的時候,他手抖冷靜的模樣就跟大學時我送他來那一回一樣,他這是把人放心上了。”
吳醫生知道他說什麼事,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老袁送季棲元來醫療站,見他父母最後一次,他當時也在,因為他導師也過來了,來看季棲元的父母。
季棲元的父母死於基因崩潰,列數基因病的一種。
不過那不是先天基因病,而是後天,輻射導致。
那是一場實驗室意外,輻射外洩的時候,誰也沒注意到,只是當他們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知情人知道,那天季棲元的父母是為了幫他加急趕一個資料,才會進那間實驗室。幸運的是那晚實驗室內進入核心輻射區域的只有季棲元父母,不幸的是也只有他父母。
基因崩潰的死法,就是清醒地死去,人會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的變化,疾病痛苦衰老接踵而至,最後在痛苦中死亡,閉上了眼睛。老夫妻二人似乎知道了那樣的結果,尚且清醒的日子裡,事無巨細地囑咐著孩子,只是死亡不會等人,他們先後去世,留下了季棲元一個人。
那是季棲元的大學時期。
“這都是什麼事啊。”吳醫生壓低著聲音,“他父母的事就不能怪他,他鑽牛角尖。當時他本事才多大,他算得再精準能比得過人工智慧?外輻射表層脫落就是機率的事情,幾十年沒發生的事情意外發生,不幸佔了那個0.01!”
興許是說起舊事,吳醫生開始回想他這個師弟。
季棲元的祖輩從商,家庭環境優渥,從小到大他就沒受到多少委屈。他的父母不繼承家業,從事基因領域的研究,常年泡在研究所裡,應該是父母的薰陶或者是對長者的敬仰,他走上了父母的路,對基因領域表現出超乎常人的熱衷。
吳醫生回想起來,發現他對季棲元的初印象是真的不好。
少年天才,基因領域的新星,很多長者的評價落在他身上,取代了父母該有的鼓勵鞭策,讓他逐漸長成一副不太討人喜歡的模樣。
等到他在基因領域小有成就的時候,他已經頂著那副討人厭的模樣上了大學,成為了首都大學裡一個怪胎,很少參與班級活動,帶著自己自以為是的研究整日泡在了實驗室裡,直言直語,毒舌刻薄,說話也從不與人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