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出是玩笑,許長安微笑應和,要說什麼是好人家,他也答不上來,許是因為男女婚嫁從來不該只看家世門第。“好人家”太空泛,除非像仇家二姐仇姝那樣嫁個知根知底的夫家,否則女人在過上那和過往生活截然不同的日子以前,誰也無法替她們評斷好或不好。
頭婚夫妻往往不能知曉彼此底細,再婚卻可以,沒有了薄薄的三兩句話就紅透的麵皮,雙方見面都會先嫻熟地衡量對方,將過往吃過的虧都在心裡羅列,謹防再掉進同個坑裡。往往能相處融洽似夥伴的,也就能一起好好過日子了。
想著,許長安定定神,指向水邊一艘船問:“前頭可是賣絹花的?”
梁韞也望著水面想事,回過神來,“應當是吧,在水上賣花,許是要搖船出去賣給秦淮女子。”
“也不知這是做完了生意回來,還是正要出攤。”
“去看看?”
二人像是忘了適才的談話,朝船家走去,船家見有客來,且衣著光鮮,忙賣力推銷籃子裡的花朵,梁韞本不打算買,但是看烏篷裡還坐著兩個紮沖天辮的小娃娃,便選了一枝,請船家遞上岸來。
許長安替她伸手,扶著柵欄接過絹花,他沒有直接將花遞給梁韞,而是抬手隨即簪在了她發間,梁韞沒預料這個,眨眼掩飾錯愕,正要道謝,忽聽一聲巨響——
對岸砸下個磚頭,“噗通”落進水裡。
水花四濺,梁韞短促驚叫著偏身閃躲,仍被水珠打濕了衣衫。抬頭見仇彥青站在橋上,廣袖挽起一半,拍拍手掌撣去浮灰。
顯見是他扔的磚,一整個重重拍進碧綠的河水,將梁韞發間嶄新的絹花都打濕了幾瓣。
仇彥青得逞不忘譏諷,在橋上向下望,睥睨橋下二人,“早前不知道你喜歡這些豔俗粗陋的東西,你早些說你喜歡,我也好買給你討你歡心。哄得你高興了,也就不會在那天夜裡不辭而別。”
比刺還紮耳的一番話,梁韞聽罷,偏臉掣了帕子在臉上輕揩,視若無睹般轉身就要離開。
“船家,多少錢?”許長安忙將銀錢結了,也因此慢了幾步沒跟緊密。
梁韞快步離開,仇彥青三步並做兩步將她追上,手剛觸碰上她衣角,便被她厲聲呵斥,做得如同不認得他一般。
他還要問:“你幾時喜歡起這麼俗氣的花了。”說罷奪了她發間海棠,少不了一陣冷嘲熱諷。
梁韞伸手叫他將絹花還來,“你為何總要做這些惹人厭的事?還給我,不要在街上惹人閑話。”
仇彥青卻背過手去,“你和姓許的走在街上倒不怕惹人閑話,這兒是吳縣,誰不知道你是仇家長媳?你早年顧著生意,多少商戶認識你,你就這樣不顧長房的名聲。”
梁韞覺得好笑,“我為何要顧仇家的名聲?仇家幾時在乎過我的名聲?你又幾時在乎過我的名聲?”說話時她瞪著他,眼底卻沒有憤怒,只有難過,“我這趟回來是來管你要休書的,你替你哥哥寫了休書,我就和仇家再也沒有瓜葛了。”
“你要我休了你。”
“是替你哥哥休了我,讓我名正言順地離開。其實你不寫也無妨,我是寡婦,寡婦離家還是另嫁都是關起門來的家事,官府管不著,現在無非是你頂著你哥哥的缺,讓我無法一走了之,但你早晚要以仇彥青的名字示人,到時我一樣想走就走。”
仇彥青感到威脅,注視著她,認真道:“你走不了,我不會讓你走。”
梁韞見他聽不懂人話似的,氣得發熱,“我做好了與太太坦白的打算,屆時兩敗俱傷我也不怕。”
“你以為那樣她就會讓你走了?”仇彥青哂笑,“那要是我對她說,你在我在,你走我也走呢?”
“你敢?”梁韞備受羞辱,頭腦一熱,揚手便要打他,可出門在外還當著許長安的面,仇彥青哪肯掉這個面子,自然要用手擋下這一巴掌,梁韞的手架在半空,甚至被他反握。
強掙了兩下沒能掙脫,梁韞紅了眼圈,許長安早就追上來,因為他們爭的是正事才沒有上前打攪,見狀他箭步上前,一把拉住仇彥青的手,試圖制止他的舉動。
“彥青,沒聽見她叫你鬆手嗎?”
仇彥青嗤笑看向他,“這是我和她的事,幾時輪得到外人置喙?於情於理我都是她的丈夫,你又是誰?若你是為了仇懷溪來吳縣替她善後,勸你還是別摻和了,她和我的關系可遠比你想的親密。”
於情於理,情是哪份情?理是哪個理?
他還要不要臉?
縱是梁韞早就和許長安攤了牌,此時被仇彥青當面拆穿二人骯髒的關系,她仍感到無地自容,她在乎許長安的看法,也正是因為仇彥青看出了她在乎許長安的看法,才要這樣讓她下不來臺,讓她孤立無援。
也許許長安會後悔幫她,後悔替這個背叛了摯友的女人出頭。
哪成想許長安重重拉開仇彥青的手,說出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來,“她早就與我坦白過,我不介意。”
不介意。
不介意什麼?不介意她是個與小叔子有染的女人,還是不介意她曾經做過錯事,所以仍願意幫她?
仇彥青聽出他幫梁韞的心不純,起碼不是為了已故的友人。
他的心思分明放在梁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