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在江行舟耳邊輕聲開口:“江行舟,相信我們。”
他其實什麼也看不清,眼前一片模糊,怎麼擦都擦不幹淨一樣,他又說:“我也相信你。”聲音顫抖,語氣近乎哀求,又像是賭氣般的逼迫,他不相信江行舟會這麼狠心。
秦沂回憶著那天,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細碎的畫面,江行舟勾了勾小指,像是在回答他。他現在已經無法分辨那個小動作是江行舟的回答,還是他因為太過想念出現記憶偏差,試圖安慰自己。
那天他站在手術室外,江行舟進去之後,他意外地冷靜下來,整個人平靜無比,像老僧入定,江行舟的同事都見過他,勸了又勸,也沒把他拉走。
他覺得自己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也包括作為家屬進去看他最後一面的準備。
他強迫自己保持最冷靜、最堅不可摧的狀態,迎接江行舟和他的新生。
是無論結果如何,對他們來說都是的新生。
秦沂收回發散的思緒,重新望向陸無盡,這人倚在柱子上,大衣有些鬆垮地掛在肩上,眼底滿是疲態,他也意識到陸無盡現在很累,自己把人拉著東奔西走又是看江行舟又是聽自己講故事,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秦沂抬頭,語氣緩緩:“如果有人在等你,別讓他等太久,時間不會消磨真正的感情,可毫無希望的等待太殘忍了。”
陸無盡對於這話一知半解,望著秦沂,後者沒打算解釋。
秦沂長出一口氣,對路口等著的計程車招招手,那車高高興興過來,秦沂轉身看向陸無盡:“不早了,你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
陸無盡挑挑眉,跟著秦沂一起嘆口氣,下了幾層臺階,轉身跟秦沂揮手:“行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你也是,好好休息,回去照照鏡子就知道你自己臉色多差了。”
陸無盡甩上車門,看秦沂還沒走,又按下車窗:“進去吧。”
秦沂點頭,後退幾步轉身進醫院。
陸無盡回到店鋪之後幾乎到了沾著枕頭就能睡著的地步,整個人往沙發上一癱就不想起來,幹脆拉過毯子蓋住自己,兩眼一閉。
可不知道是不是累狠了,突然沒了威脅,陸無盡反而找不回安穩入睡的感覺,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勉勉強強有了些睡意。
混沌之間,陸無盡眼前的黑暗如退潮般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越聚越濃的橙色,片刻以後,橙紅如火。
也確實是火,高溫炙烤著陸無盡,他口舌發幹,喉嚨發緊,周圍不知什麼時候燃起熊熊大火,在火苗竄動之間,他抬頭,果然望上一雙熟悉的眸子。
“南.......”陸無盡盯著他,突然頓了頓,在他眼底發現一絲陌生的感覺,於是話鋒一轉,“南小柯。”
陸無盡一直以為在自己夢境中出現的和別人夢境中出現的是一個人,直到今天才發現,在自己夢境中的“南柯”,眼底像是蒙著一層霧。陸無盡靈光一現,喊出了另一個名字。
南小柯挑挑眉,似乎有些驚訝:“這次沒認錯我。”
陸無盡活動了一下脖子,盯著他問:“你幾次三番來我的夢裡,有事嗎?”
陸無盡對於南小柯的印象不太好,要不是他長著一張和南柯一模一樣的臉,陸無盡甚至想動手解決他。這人幾次三番去別人夢境裡搗亂,耽誤他們完成任務,這次沒在鄭宇夢裡看見他,陸無盡還以為這人放棄纏著他了呢。
南小柯走近幾步:“陸老闆真狠心,需要我的時候拉著我不讓我走,現在不需要了,像丟一件垃圾一樣隨手就扔。”
火苗幾乎撩到他的頭發面龐,可夢裡這些東西,對他構不成絲毫威脅。
陸無盡皺眉:“我什麼時候需要你了?”
南小柯的臉突然變得扭曲,惡狠狠啐一口,瞪著陸無盡:“你已經拋棄過我一次了,還要拋棄我第二次嗎?!”
陸無盡沒來得及回答,南小柯打斷他,穿過火牆伸手要抓他:“我要你永遠留在夢境裡,和我一起,永遠永遠!”
陸無盡一甩手推開他,連帶著沙發上的自己也翻了個身,險些滾落。驟然的墜落感驚醒本就沒睡熟的陸無盡,他猛地睜眼,心髒跳得想要突破胸腔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南柯,即便兩人分開還沒有十二小時。
窗外夜黑如墨,汽車鳴笛聲被風裹挾著帶過來,整個屋子黑漆漆的,他平複著呼吸,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他從未有過這樣空落落的感覺。
他坐起來,掏出一根煙點燃,卻不抽,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只盯著火紅色小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煙絲燃燒,白霧成線,冉冉升騰,陸無盡緩緩平靜下來。
等煙燃盡,他按在煙灰缸裡,給秦沂發了個訊息。
他低頭,把臉深深埋進手裡搓了兩把,望著黑暗的屋子。
南柯,又要見面了。
這是他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