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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閨夢裡人(一)

前世百裡英經歷的刀光劍影不少,在鑒定傷口方面頗有些經驗。看這老婦人左手手腕處的傷口,應是幾年前的舊傷,而且不是被刀劍一類的利器所傷,倒像是被石頭瓦片之類的鈍器敲斷。斷處的皮肉已經長好,結滿了坑坑窪窪的肉瘤。

讓百裡英吃驚的是,老婦人脖子上繫了一塊雕工精美、造型獨特的圓形白玉,玉上刻的是瑞龍紋。老婦人朝外側睡著,玉墜子正好掉在床鋪上,百裡英看得仔細。

直覺告訴她,這塊玉真正的主人並非眼前的這個老婦人。

百裡英不自覺握緊了手掌,覺得自己好像觸碰到了前世一直在追尋的一些問題的根源。

是機緣還是巧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前塵往事,早已隨著她前世肉身的覆滅已經煙消雲散。百裡英記性不好,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前世她家道突變,父母早亡。六歲時在梅州街頭流浪,遭到一群小乞丐圍毆,被路過的公孫靖救下帶回“五老峰”,拜入玄真子門下學藝。

童年悽慘,關於父母的記憶她忘得差不多了。唯一記得的就是母親去世時交給她的一塊月牙形白玉,玉上雕有丹鳳紋。母親曾告訴她,這塊白玉是和她父親的定情之物,本是一套龍鳳玉,玉身可以契合。這玉看似平平無奇,實乃仙家寶貝,有常人不可言說的妙處。

前世的百裡英一直戴著母親留給她的這塊玉,直到在河間地被圍困,萬箭穿心死去的那一天。

而老婦人頸上的那塊玉,是她父親的。

臨近中午的時候,老婦人昏昏沉沉的醒來了。醒來的時候,她發現了房間裡梳妝臺上的一根白玉簪,霎那間雙眼放出精光,鞋子也沒穿,一下子撲到梳妝臺上,狠狠盯著那根簪子發呆。

百裡英冷眼旁觀老婦人的一系列動作。

老婦人身體的行動力,比她衰敗的外表看起來要年輕。撲向白玉簪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一股不可言說的狠勁。

她看著那根近在咫尺的白玉簪,伸出右手要拿,手伸出老半天,又定在空中,似是猶豫拿還是不拿。糾結好久,終於,老婦人臉上帶著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輕輕拿起了那支簪子。

這是一件金玉珍珠牡丹簪。簪子一頭有金線纏繞的玉製牡丹花,花芯裡裹著一顆上好的走盤珠。整件玉簪雕工秀雅,花瓣線條連綿自如,無論從型制、紋飾、工藝、打磨、包漿等任何方面看,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百裡英篤定,她昨晚關押進來的時候,案幾上沒有這根簪子。她想起昨晚醒來時,鐵欄外空氣裡那股若有若無的檀香氣。

老婦人輕輕坐下,拿起梳妝臺上的梳子,動作笨拙的把一頭花白的頭發挽了個髻,小心翼翼的把簪子插進了發髻裡。簪子插好後,她用衣袖使勁抹去銅鏡上的一層灰,然後痴痴的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悄無聲息的笑了。

良久,老婦人緩緩站起身,理好寬大的衣袖,打著赤腳在房間裡款款繞起了臺步。走過鐵欄時,一腳踢翻了獄卒送過來的早飯,粥飯灑了一地也渾然不覺。

繞了兩圈,老婦人甩起衣袖,開始用中州韻唱起一段戲詞來。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百裡英聽得眉頭微皺。老婦人這段唱詞唱腔圓潤,一唱三嘆,音韻悠幽,似三春裡枝頭上雲雀清麗婉轉、悅耳動聽的鳴叫聲,根本不像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的聲音。

尤其是咬字後拖音時的聲腔,委婉起伏,如曲水流觴,又有幽靜雅緻、清麗俏皮之感。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只憑聲音判斷,旁人定要以為這是一位身姿曼妙、香腮帶赤、眼圈微紅、軟怯嬌羞的妙齡女子唱出來的。

她是誰?百裡英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

老婦人就這樣咿咿呀呀的唱了大半天,期間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直到晚上獄卒來送飯打斷她才停下來。

這裡每間牢房朝過道一邊的鐵欄下方,都有一個小小的活動視窗,用來呈遞飯食。獄卒開啟視窗,端進飯食和水,看了一眼老婦人,然後一語不發、默默收走了上一頓被踢翻的飯盤。

給百裡英呈遞飯食的流程也一樣。動作利索,一言不發。

老婦人唱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喝水、吃飯。她似乎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多了個新鄰居,十分淡漠地瞧了百裡英兩眼,突然朝地上“呸”的吐了一口濃痰,就自顧自的吃喝起來。

百裡英看著老婦人脖頸和頭上的玉,摸摸衣袖,之前摘的那兩枚柳葉還在,心裡頓時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