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秉忠頗為驚訝,蹙眉:“爺不是讓你安心住下來嗎?”
沈瀾反問:“安心為奴為婢嗎?”
林秉忠一愣,勸道:“姑娘,爺是國公府世子,做丫鬟穿金戴銀不算委屈了你。況且外頭的世道對女子太過艱難。你若無人庇佑,生得又好,幫閑無賴白日便敢來敲你家門。”
沈瀾不是不知道,在古代一個孤身女子生存何其艱難。多少人家插標賣首、賣兒鬻女都是為了活下去。可比起當瘦馬被人賣來賣去,比起為奴為婢尊嚴淪喪,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
“林大哥,人各有志,我這一生,寧可自由自在老死於荒山野嶺,也不願富貴榮華卻一輩子為奴為婢。”
林秉忠愕然不已,不禁抬頭望她,見她荊釵布裙難掩清麗,亭亭地立在日光裡,他慌忙低下頭去。
良久,只輕聲道:“若是如此,你不如求求爺。爺見你一個弱女子可憐,或許便肯銷了你的奴籍。”
沈瀾鬱悶不已。心道這裴慎面上功夫做的有多好,分明是個心冷如鐵之輩!
見她不說話,林秉忠又安慰她:“你且寬心,公府為積德,丫鬟多有定例,你不是家生子,二十歲也就放出去了,有的蒙主子恩典,十七八有家裡人來贖便也讓她們走了。況且你若活做得好,叫爺高興,出府的時候,爺自會送你一份前程。”
沈瀾苦笑,她原本想著劉葛倒臺,劉媽媽就此失去靠山,她或許能贖回自己的賣身契,如今看來,林秉忠避而不談,恐怕希望不大。
“既是如此,我想問問林大哥。”沈瀾直言道,“大人身側可有妾室?”裴慎有沒有可能納她做妾?
林秉忠實在耿介魯直,根本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直言道:“姑娘勿要胡說,大人正要守孝三載,怎會有妾室?”
沈瀾一時間悲喜交加。
事情已成定局,如今想銷去奴籍是不可能了。且裴慎勢大,與劉媽媽不同,想在他手中逃跑,難上加難。
可聽林秉忠這麼一說,不做妾,只幹個三年僕婢,找人來贖她就能脫身,屆時便是光明正大的良家子了,可比當個逃奴,挖空心思上戶籍,心驚膽戰生怕事發強多了。還能借助國公府,結識些人脈善緣,將來孤身一人也不怕被街頭的幫閑地痞欺淩。
這樣一來,反倒是個機遇。
況且哪怕三年後脫不了身,屆時已然熟悉了周圍情況,麻痺了裴慎,有了銀錢、人脈,要逃跑也容易些,總比如今兩眼一抹黑,連出揚州的路在哪裡都不知道強。
沈瀾下定決心,做好兩手準備,卻忽覺不對:“大人可是奪情起複?”按理守孝不該做官啊。
林秉忠搖頭道:“爺是為其恩師守孝。”
為恩師守孝?沈瀾只覺不對勁,她就是再不熟風土人情,也知道守孝是為父母、祖父母,哪裡有為恩師守孝的?這恩師是他五服內的族親?還是裴慎在求名?
她正要細問,墜兒急急來尋,說大人找她。
沈瀾辭別林秉忠,匆匆到了正房,唯見裴慎頭戴網巾,穿著緙絲圓領袍,端坐黃花梨四出頭官椅上,正握著一卷《青瑣高議》,目不轉睛的看書。
見她進來,裴慎放下書道:“去哪兒了?怎麼不在房中伺候?”
沈瀾垂首道:“昨日睡得沉了些,今日便起晚了。”
裴慎只冷哼道,“爺一宿沒睡,你倒是好眠。”拿到賬本,有諸多事情要做,哪裡能安睡?
沈瀾咋舌,可算是明白裴慎語氣為何如此冷冽了。任誰為工作熬了一夜心情都不會好的。
她不想捋虎須,便低頭肅立道:“是奴婢不懂事。敢問爺有何吩咐?”
裴慎只散漫的瞥她一眼:“知道我一夜未眠,還不快去鋪床疊被?”
已然日上三竿,可領導要補眠,沈瀾還能拒絕不成?她順從地看了看房內。
裴慎為了處理公務,書房連通內室。
這是鹽漕察院,古來鹽官最為富庶。床榻圍屏俱是些紫檀烏木,盤匣漆器多是螺鈾剔紅,案頭清玩有昆石靈璧,就連牆上掛的畫都是瑪瑙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