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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讓孫茂貞先走，轉過身來，冷冷的問：“老爺直說我花了銀錢，那您可知道，那素和大師是為何來到府上？”

蘇義美道：“知道，救了嶂兒。幸好蘇朝朝這丫頭還有些門路。當初我讓你拉攏她，還是有些好處的。”

杜氏心中冷笑：“豈止是出手相救，那簡直是從閻王爺手裡，將我的兒給拉扯了回來。難道我兒的命，還不值這一桌飯錢？”

蘇義美肉疼道：“就算要吃，也應當等我回來，我們一家子坐在席上，規規矩矩的謝過神醫。你把神醫一個人扔在桌上，成何體統？”

說到底，他還是心疼那百餘兩銀子。杜氏越發冷淡，諷刺道：“老爺說的是。只不過我的兒傷的這樣重，都沒個人形了，要是我們，就算對著山珍海味，那也是一口吃不下的。恐怕只有老爺，在這份上還想著吃了。誰叫老爺兒子多的是呢？”

“那飯錢，是我減省下來的體己錢。沒用你的。老爺要是無事，就回西偏院去吧，別在這兒礙眼了。”

蘇義美聽她語氣不好，悻悻的問了幾句，見杜氏愛理不理，他也不高興自討沒趣，竟然真的跑到劉青娘那溫柔鄉去了。

雲上雪口外的客棧裡，杜氏開了窗子，看著渡口處的燈火。今日風大，船都靠了岸，船伕們魚貫上下，忙著卸貨。

門開了，杜氏轉過身，見她穿著一件月白天青的披帛，手還凍的發白，便給她斟了杯熱茶。

“先喝點熱茶。”

蘇朝朝早就等不及：“我弟弟到底在哪兒？府中便能見到，為什麼非要來這裡說？”

杜氏堅持：“先暖暖身子。因為，你要是聽了我接下來說的，會更冷。”

蘇朝朝抿了一口：“說吧。”

杜氏一指遠方的渡口，淡淡道：“你知道這裡為何叫雲上雪口？是因為從前渡口沒有修整好的時候，這裡有一個很大的缺口，每到下雨漲水的時候，因為地勢高，又喜歡積霧，霧氣和水汽漂泊，相互映著，隔遠了看，就好像朦朧雲層上下起了白雪。”

“你弟弟，當年不足三歲，他就是從這兒摔下去了。穿著紅衣，像一團花兒落進了雲雪之中。我親眼所見。”

蘇朝朝厲喝一聲，聲音尖利的都不像自己的：“你胡說！”

一瞬間，她又冷靜下來，沉著嗓音，問：“他一個孩子，不到三歲，怎麼會跑到江邊來！”

杜氏一指遠方，雖然窗外黑沉沉的什麼也看不清，可她還是伸手指了一下，不知是說給蘇朝朝聽，還是給自己壯膽。

“那邊，有蘇家的一個莊子。不是老太太的，也不是你父親的，而是你大伯父蘇義美自己的一個莊子。雖然沒什麼收成，但也勉強可以收一些。他很喜歡那地方，年輕的時候常過去釣魚，順便作威作福。”

“你們出事後三個月，你父親門外灑掃的一個童子，年方十二歲，名叫焚琴的，抱著他找回來了。他可真是個忠僕，雖然年紀小，在你父親那兒也不算得寵，可一個大孩子，自己受了不輕的傷，還抱著一個哭哭啼啼不懂事的小娃娃，硬是從三百裡開外的暨陽走了回來。不用想，就知道，這一路這兩個孩子吃了多少苦，才回到了家。”

杜氏揪緊了衣裳，也許是這樣的講述，讓她也於心不忍。她終究是有良心的人，比起那些狼心狗肺的人，更容易不安、懊悔。

“可是這樣千辛萬苦、千山萬水的回來，卻沒能進家門。”

蘇朝朝攥住桌角：“為什麼？”

杜氏道：“你父親出事，已經安葬。你祖母做主，讓你大伯父，就是我們一家，一起搬了進來。萬合南院的牌子也摘了，改成了蘇府。你什麼都記得，為什麼之前寧可跟著李順四處流浪，也沒有回蘇府？”

“我不是到處亂跑，我是去找弟弟。哪兒有他的音訊，我就去哪兒找。”蘇朝朝道。

“你自幼聰慧，是不願意受人拿捏的。至少，回了蘇府，你要受制於長輩，哪能隨心所欲？可當你認為有足夠的能力，不受制於人時，你便回來了。”杜氏是真欣賞這個小丫頭了。當年她才多大呢？幾歲吧，就已經思慮的這樣周全了。

“但萬合南院，還是屬於你父親的。你父親不在，也是你姐弟二人的。所以，他們兩個在門口，就被老太太截住了，三言兩語，暗中將人送到了蘇義美在附近的莊子裡。你父親剛走不久，你們兩也失蹤了，京中當時還有不少人，是你父親的好友，明裡暗裡都在關注。並且，南家也派了兩個人過來，都是你母親的族兄。一旦孩子進門，南家一定會派人過來接管，萬合南院也會重新拿回去了。是以，也是運道不好。一來這焚琴是自幼跟著你父親的，但凡是你母親留下的舊人，也會先帶著孩子回江南南府。二來，那兩個孩子運氣不好，在家門口遇見了老太太。一旦進了這個門，確認了身份，老太太那還這麼容易動手？”

蘇朝朝的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冷厲無比：“她想做什麼？”

“她原本只想先把人藏起來。你父親那些古玩字畫、你母親那些金銀細軟，都轉移走。可沒想到，莊子上的惡僕不知道蘇成暮的身份，戲辱打罵，還不給飯吃。當時天寒地凍，還常在他身上撒尿，故意將他衣服弄濕。小書童焚琴覺得不對，在一天夜裡，偷偷抱著小主人跑了。”

蘇朝朝心痛如絞，幾乎通不過氣來：“跑了？跑了，對嗎？”

杜氏不忍，又殘忍的搖了搖頭。

“那日，恰好蘇義美去莊子上看孩子，發覺屋子裡沒人，就追出去了。焚琴應該是想去江南，找南家做主。當時蘇義美時常外出，我疑神疑鬼，又聽他小廝說他常去看什麼孩子，我以為他又找了外室，這天夜裡偷偷跟在後面。是我親眼所見，你父親派人帶著十幾條大狗，追到江邊，焚琴抱著小主人，奔跑力竭，失足墜河了。”

蘇朝朝目光不錯的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