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漸漸低了下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喉嚨。他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過是制衡淮王和慶寧的棋子,等大局已定,就可以棄若敝履。然而這些話,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不過是假戲真做,傾心動情,對嗎?”
白芷忽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帶著刺骨的嘲諷,眼中卻氤氳著淚光。她看著他,彷彿要將這十年來的隱忍與痛苦盡數撕開給他看。
蕭臨川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他盯著她,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隱隱的怒意:“阿芷,你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是朕待你不好嗎?你想要什麼?鳳冠?後位?”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砸在白芷的心上。她的呼吸微微一滯,眼中的淚水終於滑落,她咬緊牙關,聲音顫抖卻堅定:“我想要什麼?”
她忽然笑了,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陛下!若我說這宮闕是畫地為牢,你我皆是提線傀儡……”
話未說完,一陣沒來由的劇痛猛然襲上喉嚨,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狠狠扼住。白芷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唇舌竟不受控制地扭曲成了另一個弧度。
“……妾身不過是想要兩情繾綣,相濡以沫。”
溫柔的聲音從她口中溢位,像是被強行灌注了什麼違心的情感。她的眼中滿是驚懼與痛苦,可唇角的笑意卻柔和得恍若一場荒誕的幻夢。
蕭臨川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明白白芷的支離破碎的話,他看著她那張蒼白的臉,心中隱隱泛起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終究是心軟了幾分:“你好生養著,等四海昇平,宮中再無人能掣肘朕,朕會給你你想要的。”
他說完,起身離去。
白芷的視線模糊成一片,淚水將他的身影氤氳成團。他轉身時玉佩穗子掃過她手背,恰似十年前江南別院那串被她親手繫上的平安結。
蕭臨川走出乾清宮。
”陛下今夜竟不在乾清宮歇息嗎?”張德安躬身舉著羊角宮燈,”還是?承乾宮今日下午送來了溫神的湯,陛下可要去……”
蕭臨川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xue,眉心緊蹙,隱隱透出幾分疲憊。
“傳欽天監。”他低聲吩咐,指尖碾碎殘留的藥香,語氣冷而急,“快些。”
欽天監很快趕到,跪在二十八宿星圖前,蒼老的手指輕輕劃過青銅渾天儀布滿裂痕的表面,聲音低啞:“紫微垣帝星煌煌如日,然天狼光耀犯文昌,主……”
他抬眼,瞥見蕭臨川正用拇指摩挲玄甲軍虎符,頓時微微一滯,“主至親有噬主之禍。”
蕭臨川神色不動,只是微微頷首:“接著說。”
“至於後宮——”
欽天監話未出口,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燭火搖曳中,他手中的龜甲裂紋宛如泣血,語氣艱難:“鳳鸞星旁出現輔弼小星,正應《開元佔經》所載‘珠胎聯璧’之吉兆。”
他頓了頓,目光複雜:“臣觀此小星,大貴亦大邪,命數玄奧,臣尚未能看清。”
蕭臨川抬眸,語氣平靜:“不過腹中稚子,能有何邪處?”
欽天監低頭拱手,聲音愈發謹慎:“臣不敢妄言,只是觀此子命帶玄機,似乎……有轉圜天下之能。”
蕭臨川聞言,眉心皺起,語氣稍沉:“轉圜天下?那母星如何?”
欽天監猶豫片刻,終是低聲道:“恕臣直言,母星搖搖欲墜,不似長久之相。”
蕭臨川指尖微顫,似是觸動了某根心絃。
他低頭看著腕間那條褪色的同心結,燭火映在白玉案上,照出他眉宇間深深的溝壑。
他聲音低啞,像是在喃喃自語:“還有一事,朕近日……總覺得心緒不由自主,尤其面對後宮眾人,總覺得……所得非所願。”
“此事,可有解法?”
話音未落,他忽然伸手一扯,將九旒冕上的玉藻生生扯斷,珍珠斷線般滾落,散落在案上的《南華經》上,正好停在那行字句間——“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
欽天監面色驟變,忽然以額觸地,聲音顫抖:“莊生曉夢迷蝴蝶,醒時見蝶翼沾露,安知非露亦在蝶夢之中?”
他顫抖著展開星圖,蒼老的手指指向北鬥杓柄的位置,那一點星光竟直直指向蕭臨川的心口。
他抬起頭,目光微微閃躲,語氣低沉:“陛下此刻疑局,恰如大夢將醒之人——您當真確定,此刻執棋之手,還是您自己嗎?”
蕭臨川眉心微蹙,聲音冷了幾分:“你說什麼?”
欽天監低下頭,額貼地面,聲音帶著一絲顫意:“微臣不敢妄言。但依臣所觀,雖有天道縱橫交錯,局勢難解……可陛下,實已破局。想來陛下心中,亦早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