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已經被灌滿。
我的頭顱徹底靜音,陷入真空。
我的胸腔停了擺,不再需要任何氧氣供應。
不需要了。
封閉了周遭一切,我再也聽不見任何,感受不到任何。
這一整條街,所有店鋪都已打烊,只有最遠處街拐角的網咖還亮著燈,藍色的ed招牌在門前投出一塊光斑。
我看著那藍瑩瑩的光,忽然想起了自己大學畢業後第一次租房子時,斥“巨資”買的一盞燈。
那是一盞可調節亮度的吸頂燈,出自小眾設計師品牌,是星星的形狀,帶著蓬鬆的羽毛裝飾,有點卡通,甚至有點幼稚,但價值不菲。
那時我與三個人合租,屬於我的私人空間其實就只有一間小小的臥室,但我仍相信,這就是我的家,是我離開校園滬漂工作後自己用攢的錢和為數不多的實習工資租的小家,這是屬於我的一片小小天地,我有責任把它建設起來。
房東裝的燈舊而昏,我不喜歡,於是我在徵得房東的同意後,選了這樣一盞燈,換了上去。
哪怕我要為此付出的代價是瞎編亂造理由拒絕接下來幾個月全部的社交——因為我沒錢和同事們出去aa吃火鍋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把燈調至最暗,然後睜著眼睛看著它,欣賞它淺淡的藍色光暈和星星投影,宛如漫漫星河裡的一顆,降落在我的家裡,在我頭頂盤旋著。
我太喜歡它了。
我認為這是我付出後理所應當的回報,是我畢業後獨自一人勇敢來到一座陌生城市工作、開啟新生活的獎賞。
我還很喜歡設計它的人賦予它的名字,叫做“啟明星”。
媽媽認為我一個人離家太遠,始終不放心,所以在我實習了三個月即將轉正的時候來到了上海,來探望我,順便檢閱我的小窩。
我那時有點“飄”,彷彿自己轉正了馬上就要飛黃騰達,要在這座城市建功立業了,帶媽媽去吃了一頓昂貴的日料,逛了南京路,看了夜晚的外灘,並且在晚上回到家後,跟媽媽隆重介紹那盞燈。
我說它叫啟明星。
你知道什麼是啟明星嗎?
那是夜空中最亮的自然天體,日出前掛在東方天際,它的位置就是太陽升起的方向。我需要這種象徵意義,喜歡這種冥冥的指引,我覺得有它在,心裡的路會更加明晰。
那時的我剛走出校園,還算半個學生,尚不能分辨所謂銷售話術和品牌概念,當然,也有可能是那時的我太需要一些鼓勵了,我無比受用一些囊括著愛、希望、勇氣之類的心靈雞湯,總之,我堅信這盞燈真的會為我帶來些什麼。
媽媽正在幫我拖地,收拾衣櫃。
她一邊埋怨我的衣櫃和桌子太亂,一邊抬頭,望向那星星。
“你總是花錢在一些沒用的地方,”媽媽收回目光,轉而斥責我,“喬睿,一盞燈改變不了什麼,不會讓窮人變有錢,不會讓笨人變聰明,你是誰就是誰,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我是誰?
我望著眼前空無一人的漆黑街道。
那道藍色的氤氳光圈大概是這一整片可以被稱為荒蕪的黑暗裡唯一的光源,而我幻想自己是這荒蕪裡的蚊蚋。
輕飄飄,悄無聲息,差勁的蚊蚋。
無法高飛,不會發光。
沒有斤兩,沒有重量。
......
喬睿,你哪裡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