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最終還是由李安燕陪床,我和庾瓔在病房待到很晚才走,期間就有人來探望劉婆,也有人說擔心李安燕年紀小不會照顧人,主動提出幫忙照顧,讓李安燕媽媽放心去忙。
庾瓔說,劉婆雖然給人推推算算也是收錢的,但你出去做心理諮詢還收錢呢,養家餬口,這不是一樣的嘛。誰也不會真的把劉婆說的話百分百當真,多數時候只做個心理慰藉,可到底誰也少不了這份慰藉。最重要的是,日久見人心,大夥都知道劉婆不容易,也知道她是個好人,前幾年特殊時期劉婆還是志願者呢,誰家要是說缺個藥缺個菜的,劉婆就騎著她的三輪“老人樂”去給人送,結果送著送著送忘了,把自己家的那份菜都送出去了,又不好意思要回來,最後還是李安燕去要的。
我問,李安燕知道自己的身世?關於她不是親生的?
“全鎮都知道,你說她知不知道?”庾瓔說,“不過她也不在意,這麼多年就跟正常母女沒什麼兩樣。李安燕這小姑娘,你別看她小,精著呢,性格也像她媽,太犟。”
我再次努力回憶了下李安燕媽媽,或者說,劉婆的女兒,我其實摸不清這母女倆的相似之處,所謂的“犟”。
庾瓔告訴我:“她媽其實後來又找過一個男的,想給李安燕找個爸,也是想給自己找個依靠,女人嘛......但也沒過長,三天兩頭打仗,你看我離得遠我都知道。李安燕她媽那嗓子,就是喝藥喝壞的,兩口子打仗,人家男的沒怎麼著,她置氣喝藥了,幸虧那藥就是養花殺蟲的,毒性不太大,加上送醫院及時,但還是把嗓子燒壞了。”
說到這裡時,我和庾瓔一起沉默了。沉默後,庾瓔說:“怎麼樣,犟吧?”
我說是的,犟,剛強,執拗,這母女倆,或者,再加上劉婆,這三個人其實都是執拗的性子,劉婆若是不執拗,年輕時便也不會生下孩子後,一個人跑到什蒲來。
我想起在病房裡,李安燕提起媽媽,多有抱怨,還有在醫院走廊裡,李安燕和她媽媽面對面站著說話,臉上的不耐很明顯,那是一種很明顯的對沖氣場。
我對劉婆的瞭解甚少,對李安燕媽媽的瞭解也是寥寥,和李安燕可以互稱朋友了,卻也仍不知道她和媽媽之間究竟有什麼隔閡,或許正如劉婆說的,可能母女就是孽緣?是天生的仇人?有很好的時候,但也總是要互相傷害的,如此迴圈往複,直到母親走了,先到下一世去了,也不算了結,若是有緣分,下輩子還要繼續當母女,繼續有來有往地糾纏。
第二天,庾瓔幫我一起收拾行李,沒有去醫院。晚上我們約了佳佳,買了菜,一起在家吃了火鍋。
第三天,庾瓔說,今晚沒什麼事,要不,再去醫院溜達一趟?她因為幫我收拾行李,順便也整理了自己家的床底和櫃子,翻出一床棉花被,新的,是純棉花的,綢子面,很重,上了年紀的人可能喜歡蓋這種被子,睡著暖和,舒服。庾瓔說,估計劉婆喜歡,給她吧。
我和庾瓔把被子打包,拎著去醫院。
巧的是,我們又目睹了一次爭吵,依然是李安燕和她媽媽,依然是那個走廊。
病房門開著,有幾個人探出頭來看熱鬧,護士也來阻止,說,別在這裡大聲喊,安靜一點。
大聲喊的人是李安燕。
李安燕的媽媽仍是低著頭,只聽著,不肯說話,也像是不敢說話。
“我都說了,你別去求這個求那個,我說不讀了就是不讀了,不考了就是不考了,你聽不懂我話嗎!”
“我討厭他們,是我不想和他們一起,不是他們排擠我,是我主動遠離他們的,你要我說多少遍!”
李安燕的臉漲紅了,她在宣洩,面前低著頭的人是她唯一的出口:“你別在我面前拿出一副柔弱委屈的樣子行不行?我跟你說話呢!你這樣給誰看!你委屈有用嗎?誰在意你委屈!”
“反正我心髒不好,我知道,我可能活得還沒你長,放心吧,哪天把我氣死了,你就高興了。”
我不自覺地皺了眉。
庾瓔把被子交給我拎著,快走幾步上前去,趕快把這母女倆拉開了,她先是拽了李安燕一把,然後站在了中間:“你可以了啊,這醫院,丟不丟人,有什麼話不能回家說......”
她回頭喊我:“小喬,你帶李安燕出去,你倆出去轉轉。”
我的目光劃過李安燕通紅的側臉和耳朵,然後落到李安燕媽媽的臉上。
我看到她臉上有反光,是哭了,她被燒壞的嗓子更是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在女兒面前。
......
此時此刻的我,對李安燕是有反感的,我承認。
固然我也處理不好和媽媽之間的關系,生日那天我也曾對媽媽“惡語相向”過,也把那花瓶碎片往媽媽身上狠狠擲去,從那天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聯絡,但我仍然會不解李安燕的行為。誰都當過孩子,不可以和媽媽頂嘴,不能惹媽媽生氣,要孝順,要有家教,這大概是每個孩子都接受過的言傳身教,我們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但也不妨礙我們在看到別人違拗這些規則時,會不自覺産生質疑,乃至反感。
李安燕會對媽媽大聲喊叫,但當她看到媽媽對外婆態度不佳,她也會生媽媽的氣。
就是這樣奇怪。
我和李安燕一起離開了病房,順著走廊,走到消防通道,下樓。
確切講是李安燕帶著我。
她走在前頭,我看著她腦後的頭發,攏得很光滑利落。她步速很快,是帶著情緒的,我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她會帶我去哪裡,正當我猶豫的時候,她在醫院側門口停住了,那是一個臨街的小門,此刻路上仍有行人,但天已經黑了,不遠處有商店亮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