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樹林越來越近,腳步越發沉重。
一雙手從後面伸來,將她扶住。
頭頂的雨彷彿也停了,身體被柔和的金光包圍,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香味和暖意,紅凝轉臉,眨掉遮擋視線的雨水,努力看清來人:“又是你。”
濕透的青衣裳猶自滴著水,沾濕他那身幹淨的金色衣袍,他似乎並沒在意,只是將她擁入懷中,一隻手輕輕替她撥開額上粘濕的發絲。
任憑他緊緊摟著,既沒有掙紮也沒有惱怒,紅凝靜靜看著他半日,忽然輕聲笑了。
他立即垂眸看她。
紅凝認真地與那雙眼睛對視:“中天王總跟著我做什麼?”
外面颯颯的雨聲不停,泥水裡濺起水花,聽在耳朵裡反覺得更加沉寂,許久才見他開口,聲音很輕,如同天地間遙遠的雨聲,虛無飄渺:“縱然生我的氣,也不該這樣,凡人更應珍惜自己。”
紅凝冷冷道:“我是生你的氣,因為你把我弄到這個鬼地方,害了白泠,包庇陸玖,仗著法力安排我今後的路,假惺惺地做好人,我選的路我自己會承擔後果,你管什麼閑事!”
因為我不能任你承擔那樣的後果,他沒有解釋,只是用寬大的衣袖將她裹住。
蒼白的臉帶著雨水,有點泛青,卻始終不曾有半點示弱,目光甚至是帶著仇視的,這只小妖做出的事,總是那麼危險,讓他不能心安,她可以不惜代價去報仇,去與北仙界作對,他卻不能任她這麼做。
紅凝看了他半日,轉怒為笑:“中天王纏著我不放,莫非……是喜歡上我了,捨不得?”冰涼的手指輕佻地從他唇上撫過,感受到那身體明顯僵了下,她改為雙手摟住他的頸,特意壓低聲音:“就算喜歡,仙凡也永遠不可能在一處,你是中天王,就不怕天劫?”
他看著她,不語。
她從腰間拉起他的手,輕輕放到臉上,摩挲:“或者你只是和陸玖一樣,想下凡玩玩?”
他抽回手。
“可惜我不喜歡你了,”她從他懷中離開,含笑,“我厭惡神仙。”
他站在那裡,看著她越來越遠,鳳目中沒有半點表情。
執掌中天十萬年,年少心性早已不見,習慣謹慎與算計,掌控所有的事,包括他自己,正因為預感到事情發展下去的危險,在眼看她步入情劫時,他明明可以控制,可以留住她,只要有他的陪伴,她就絕不會受困情劫,然而,他卻為了保全自己僥幸地選擇放任,執意相信她是年少輕狂,將她的陪伴與追逐當作花朝宮寂寞生活的點綴,親手推開。
不是她的情劫,將來就是他的。
他保全了自己,得到千年的內疚。
她還是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他也還是名震天庭的中天王,不同的是,她忘記了他,他卻沒有。
忘記不要緊,可以再想起來,她若也能想通,會不會就是最終的解脫?
雨更大了,道路泥濘,那單薄的身影搖晃著往前走,終於踉蹌幾步,跌倒在樹林邊上。
他下意識上前一步。
嘈雜聲起,一隊人馬彷彿從天而降,出現在林邊,馬上十來名青衣黑衣的帶刀勁裝人,似乎是保鏢,另外還有幾名沒帶武器的家丁,中間是一輛紅漆的馬車。
趴在泥水裡,紅凝頭腦沉沉,半是無奈半是不甘,與神仙鬥本就是件可笑的事,何況敗得這麼徹底,一年多的苦心,落得如今狼狽的模樣,還是快點離開吧,心裡想著,她掙紮著想要從泥濘中爬起來,誰知大病初癒又遭雨淋,最終還是體力不濟,只得繼續伏在泥水中喘息。
一雙雪白的緞靴映入眼簾。
做工精細,靴筒鑲著金絲線,攢著幾粒寶石,稍微識貨的人就知道,這種白緞質地非同一般,絕非市面上賣的尋常緞子,價格必定十分昂貴,而且最不經染,一旦被汙,想要再如先前一般鮮豔就難了。
然而此刻,它的主人絲毫沒有珍惜的意思,任它泡在泥水中。
下雨天不著木屐,卻穿著這樣的鞋出來,顯然奢侈至極。
不要在這裡,憑著僅剩的意識,紅凝雙手死死抱住那腿,聲音微弱而堅決:“走,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