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煩詫異,挺胸說:“不是,是我分的手啊。”
她避重就輕地說了他們之間經濟地位相差懸殊,不適合長久發展,正好工作幹得也累,事趕事就湊一塊兒了,江其深並沒有犯原則性錯誤。
話說完,楊不煩看見媽媽的手又恢複成微微的爪狀,神色稍霽。
今天的茶是蜜蘭香,香型濃鬱霸道,入喉回甘,是媽媽最喜歡的口糧,母女二人沉默地一斟一飲,這事兒好像就聊完了。
楊不煩拈起一塊茶配吃完,起身想進屋去,媽媽叫住了她。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很多事也不想和我講。只是今天,我聽見別人說我女兒在外面過得辛苦,受人欺負,我什麼也不知道,心裡很不好受。我是你媽,在那種情況下都沒法反駁。不管事情到底是什麼樣,但是我生你、養你,不是為了讓你一聲不吭去吃苦,看人臉色,讓人笑話。”
楊不煩僵住。
“你鈴姨家的阿朱,每天往家裡打一個小時的影片電話,什麼都和她媽媽說。坦白說都是當媽的,我和人家比是很失敗,和自己的女兒不熟,這麼大的事,還要道聽途說。”
“很多時候想問你,又怕你嫌媽媽嘮叨。”
楊思瓊頓了頓,“也不是要你天天和我聊一小時,我只是不想從別人口裡,去了解我的女兒。你如果要做什麼重要決定,你先跟媽媽知會一聲,哪怕講個大概,這樣厝邊頭尾問起來,我才好回答。如果他們講了你的壞話,我才知道怎麼反駁。”
楊不煩眼淚下來了,“對不起媽媽。”
“我知道我早就該說,只是我不好意思講。”
“總感覺我實在太沒用了,一事無成,戀愛、工作什麼都做不好,很害怕你們會對我失望,讓你們覺得丟臉。我好像,辜負了你們對我的好。”
楊不煩從小到大都很普通,不夠聰明,不夠勤奮,也不夠勇敢。
各方面中規中矩,沒出過任何了不起的成績,可她的父母從來不要求她要力爭上游。
他們沒有給她壓力一定要考高分,沒有要求她要賺多少錢,不會拿她跟任何人比較,卻無條件滿足她的需求,她想要的東西一定會擁有。
他們只是樸素地希望她健康快樂,默默支援她,然後在必要的時候榨幹自己為她犧牲。
夜風跌進這小小一方院子,月光在嗚嗚風聲的庭院裡流淌出一地銀白。
聽完這一席話,楊思瓊既安靜,又低落,彷彿月色裡巋然不動的樹影。
門口的燈倏然亮了,徐建國端著一盤熗炒魷魚,一盤蠔烙走出來,放下冒著蔥香與熱氣的盤子,他把手裡的筷子分給母女倆。
他盯著眼睛紅彤彤的女兒,想著,楊不煩要是跟廣佑叔那一家子比,事業上是很平凡。還貪饞,缺點全是隨他。
可那也是他最寶貝的女兒,平凡就平凡唄,誰叫他也是個微不足道的爸爸呢。
話又說回來,孩子從小多貼心啊,連個叛逆期都沒有。今天她媽生日,她提前買了金項鏈,還悄悄咪咪去村口定了蛋糕,她絕不是那種只懂索取的孩子,現在一家人住一起,勁兒往一處使,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徐建國坐下來,催促:“先吃,涼了不好吃了。”
等母女倆都動了筷子,徐建國笑呵呵地說:“我昨晚看短影片,裡面莊子講過一個故事,說一個木匠去森林看到樹就砍,有的做桌子,有的蓋房子,但是某天看到一棵歪脖子樹,長得高大卻奇形怪狀,啥也做不了,木匠很生氣。”
“你們猜莊子怎麼說的?
母女倆不約而同望向他。
“莊子說,無用之用方為大用。歪脖子樹對木匠沒用,所以逃過一劫,沒人砍。其實人也是這樣嘛,對別人有用的人,常常是要被砍掉,被犧牲掉的。一棵看起來沒用的樹,不能蓋房子,不能做椅子,但是它長到最高最大,它不用當桌子當椅子,它就當樹,自由自在,當它自己。”
“無用之用方為大用嘛。”
楊不煩被安慰到了,忍住淚,想起很久以前看到一個說法,人要證明自己是沒有盡頭的,證明自己過得好、有用,其實就是執著於自己的工具性價值,可人不是工具,人是人啊。
執著這些只會不斷異化自己。
她咀嚼著脆嫩的魷魚,膠原蛋白彈糯,在口裡和蔥鮮香爆開,滋味好極了。
徐建國看向憂心忡忡的楊思瓊,說:“現在日子越過越好了,咱一家三口待一起多好,我看那些嚼舌根的,就是眼紅唄。再說了,年輕人談戀愛分分合合多正常嘛,是姓江那龜兒子沒得福氣,配不上咱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