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姨很善解人意地留了點時間讓宋深深的眼睛恢複清明,帶著她來到二樓的琴房。
琴房採用最高階的隔音材料,站在門外聽不見一絲聲響。
一開門,激情昂揚的琴音就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耳朵。如咆哮的深海,將她吞沒。
房屋的女主人沒有回過頭,也沒有寒暄,“坐下來跟我一起彈。貝多芬的《熱情奏鳴曲》,不會陌生吧。”
宋深深當然不會陌生,《熱情奏鳴曲》是貝多芬中期奏鳴曲創作中的巔峰之作,也是整個鋼琴音樂史中佔有最高峰的經典作品。這首奏鳴曲是貝多芬所有作品中最富激情的一部,充滿鬥志的熱情像巨浪一樣澎湃起伏。
小時候,爸爸帶她出遠門前要她反複練習這首奏鳴曲。他說,深深,你有一個姑姑,她嫁給了一個有錢人。你要在你姑姑面前好好表現,表現好了姑姑就會喜歡你,就會讓你跟她一起生活。你是天才,姑姑會把你帶向通往鋼琴家的道路。
她哭著問他,爸爸,你不要我了嗎?
爸爸摸著她的頭,沉默了很久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說,深深,乖,你的姑姑會給你最好的人生。
一張紙條遞了過去。
——老師,我好多年沒有彈古典樂,我彈不來。
宋深深心裡清楚,這首奏鳴曲的難度極大,並不是今時今日的她可以駕馭的來。即使受傷後她極為小心地養著手,即使她下苦功去做恢複訓練,然而,廢了就是廢了。
“為什麼學鋼琴?”秦太太拉著她的手坐了下來。
——為了我媽媽。
宋深深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宋青杉就跟她說,媽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爸爸沒用,已經留不住她了。但是如果你學好鋼琴的話,說不定媽媽就會迴心轉意。
但是媽媽一直沒有迴心轉意。
後來,宋深深也明白了,媽媽是不要她和爸爸了。
——後來為了我爸爸。
宋深深童年時期,宋青杉熱衷於作曲。家裡有個小型的編曲室。宋深深就窩在裡面,一會兒摸吉他一會兒敲鍵盤,美名其曰幫爸爸一起創作。
宋青杉對女兒可是寵上了天,任女兒瞎胡鬧,偶爾被女兒折騰怕了,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深深,乖,去外面彈鋼琴。等會兒爸爸和你一起堆雪人,堆一個我家小寶貝那麼高的雪人。”
“不,我要堆一個爸爸那麼高的雪人。”宋深深哈哈笑道。
那是宋深深童年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了。
可是,慢慢的,宋青杉不再作曲,他開始沉溺於酒精。他經常坐在家門口,望著遠方,一言不發,身影凝結著揮之不去的悲哀和絕望。唯有聽到女兒越發嫻熟的琴音,他才會回過神,走到女兒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瓜。
“深深,爸爸只有你了。”
再後來是為了東哥。
那是一個比她大四歲的大哥哥。老爺子告訴她,高架橋崩塌把東哥乘坐的車給掩埋了,救護人員找到跟血人一樣的東哥時,他的父母已經重傷不治。東哥被送去了急救,由於他的血型過於稀罕,差點也跟著父母一起走了。
大哥哥一定非常傷心。宋深深心疼他,盡管東哥給她的見面禮就是剪掉了她的辮子。
等她的頭發齊腰時,她卻發現,她的心疼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種近乎痴狂的迷戀。
她要努力彈好鋼琴,也許有一天,她就可以站在和大哥哥並肩的位置。或許,就可以配得上他。
“那你有為了自己嗎?就是單純地享受音樂帶給你的快樂。”秦太太將手放在鋼琴上,邀請道,“願意和我一起找回那種單純的快樂嗎?”
不等宋深深反應,第一個音符已經奏響,宋深深連忙去追。沒想到,還沒十秒的時間,她就出現了一個滑音。
宋深深對自己極為失望。
“不要停,彈錯了也沒關系。心裡只要想著音樂,其他不要管。”秦太太放慢了速度,說。
宋深深點了點頭。她曾經下過苦功去訓練左手,左手的演繹無比精湛堪稱完美,可惜右手卻頻頻出錯,聽起來總是帶著些許奇怪的違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