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一句看似沒頭沒尾,但朱議靈生於王家,瞬間領悟過來其中能有多少種隱義,他體貼地沒有細問,只是收起笑容,嘆了口氣:“唉,難為你了。來,不說了,喝酒,這是夏天裡新釀的枇杷酒,不大醉人,甜滋滋的,這個天喝正好。”
枇杷酒果香濃郁,清甜滿口,確實好喝,兩杯酒過後,朱成鈞問:“王叔剛才說,有什麼訊息告訴我?”
“哦,對,瞧我這記『性』。”朱議靈放下酒盅,傾身過來道,“侄兒,崇仁那個縣令,是不是做過你的伴讀?”
朱成鈞點點頭。
“你那時跟他是不是合不來?”
朱成鈞遲疑了一下——他在想找個什麼詞來形容他和展見星間的關係,但朱議靈已經從他的沉默裡解答出了自己的答案:“看來是了,難怪他一點不肯買你的賬。侄兒,我說了,你別生氣,你人生地不熟地封到我們這兒來,我做叔叔的湊合能算半個主人,臨川離崇仁又近,我該替你『操』『操』心,就派人去打聽了一下,原本想看看你的王府建在哪,以後長日無聊,好來往來往。誰知打聽了好幾遍,崇仁都鴉雀無聲的,那縣令沉得住氣,我這『性』子急,可忍不了了,託我這裡的臨川縣令直接寫信去問,你猜崇仁縣令怎麼回的?”
朱成鈞道:“怎麼回?”
他話簡短,但眼神極專注地看過來,顯然是很在意這事——這是當然的,往後一輩子就定在這兒了,自己的王府,能不在意麼。朱議靈就道:“他說他有數!嘿,把你的王府拖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他還有數,我看他是壓根沒把你放在眼裡!”
朱成鈞眼角垂下來,道:“是,他眼裡是沒有我。”
“侄兒,剛才王魯悄悄納悶地告訴了我一句,說你怕他?我告訴你,你可不能認慫,他一個縣令,你怕他什麼?別說這事你佔著理,就是不佔,你也不能叫他爬到你頭上來。”
朱成鈞道:“王叔,這話不對吧,不佔理,我怎麼和他吵?”
“侄兒,你也太老實了。”朱議靈搖頭,“你不知道,那縣令踩著你,在崇仁一下就把名聲刷起來了,他本來才多大,我聽說似乎還是從京裡貶過來的,能懂得什麼?就因為敢硬扛著不建王府,把縣衙裡那些積年的老油條滾刀肉們全鎮住了,如今天天跟著他,一時勸課農桑,一時巡視學校,指哪打哪,竟沒人敢跟他弄鬼。”
“你說,這不都是從你頭上來的?我要是你,我可萬萬咽不下這口氣!”
“都是從我頭上來的?”朱成鈞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才問,“那是他欠我了?”
“欠大發了!”朱議靈斬釘截鐵地道,“這些芝麻官,個個口號喊得響亮,其實有幾個真的一心奉公,還不是為了往上爬。他如今倒好,不但在縣衙裡如魚得水,出了門,百姓也沒幾個不誇的,其實才來了不到兩個月,究竟做了什麼實事呢,分明都是借了你的東風。”
朱成鈞點頭附和:“對,都是我幫了他。”
朱議靈見他聽得進去,十分滿意,打鐵趁熱地勸他:“所以侄兒,你可不能叫他繼續這麼沽名釣譽下去了。你也別擔心,那些皂隸滑如油『奸』似鬼,如今表面上看著個個聽話,暗地裡都明白著呢,知道上官這風光好比飲鴆止渴,你一來,他那戲就得塌臺。”
朱成鈞道:“怎麼,別人也想害他?”
“害不至於,不過官太清了,底下的人麼,日子就不好過了。”朱議靈一笑,“崇仁那縣令也是不懂事,他自己不收孝敬,『逼』得底下人跟著縮手,這是日子還短,長了,誰願意呢。”
朱成鈞冷不丁問他:“王叔,你送了嗎?”
朱議靈一怔,舉手拿酒盅,撒了一點出來,他把剩的大半杯一氣飲盡,才抹嘴笑道:“我閒得慌,送他幹嘛!他再扎手,又礙不著我的事。”
送了,被照臉摔回來了,所以這麼孜孜不倦地跟他講展見星的壞話。
朱成鈞心下篤定,微笑道:“我隨便問問,王叔別見怪。”
“哎,不說那些煩心事了,侄兒,你只管先在我這住下,不用怕那些言官知道了參你,崇仁縣令不給你建府,你沒地方住,怪著你嗎?你好賴也是一個郡王了,總不能睡大街上去吧。”
朱成鈞搖頭,起身:“多謝王叔美意。不過不必了,我早點去崇仁催一催才好。”
“那也行,不過——你就這麼去?”朱議靈看看他,又看看跑到外面戲臺下聽戲的秋果。秋果其實也聽不懂,就看個臺上人來人往的熱鬧。
“要不我借你幾個人吧。”朱議靈熱情地道。
“不了,鬧得聲勢浩大的也不好,豈不是更成全了他。”朱成鈞平板著臉道,“我就這麼去,他一日不給我建,我就直接住他縣衙裡去,看誰耗得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