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縫之中,積水一再上漲,黑暗之中不好觀察,也不知到底有多深,但肯定早比人高了許多。屯倫等人攀附著石壁,繼續隨著水位上漲提高位置。在這個過程中,時不時有大些的浪頭沖到石縫中來,不過都沒有造成致命威脅。
趁著迷離的夜色,在水聲的掩護下,屯倫悄悄與室狄湊到了一起:“室狄,咱們得把那個筏子搶過來!”
室狄真是屯倫的心腹,瞬間就想明白了:“嗯,現在動手正好……”
在石壁上堅持這麼久,即使大部分體重都被浮力中和了,屯倫等人依然極其疲憊。
與會水的人相比,不會水的人,在水中做任何事都特別浪費體力。如果換成謝遷安攀附在石壁上,他肯定要輕松許多。一來他心裡有底,即使不小心落入水中,再游回來抓住就是,並沒有生命危險,所以手上不會用太大力氣。二來他的身體會很自然地順著水流擺動,從而減小手上的壓力。三來就純粹是心理作用了,不怕水心情才能放鬆,心情放鬆肌肉才能放鬆,人才不會太累。
屯倫等人剛好相反,自從水勢超過人頭,他們就死死地揪在石壁上,生怕掉到水裡去。而從那股巨浪中死裡逃生,對他們的體力、心理造成了雙重消耗。身體再強悍的人,經過這樣的折騰,肯定已經精疲力竭了。屯倫就是如此,他的手早就麻木了,左手的指甲還掀起來一片,他都沒覺得疼,事後好久才發現,也不知什麼時候受的傷。
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事,屯倫顧不上操心,他擔心的另有其事。馬上天就要黑盡,即使再沒有大的浪頭下來,從頭頂不斷加大的石壁流水就能推測到,洪水退去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在漆黑的夜晚,面臨不可知的水勢,要繼續在石壁上吊一個通宵,屯倫一點信心沒有。他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把目光盯到了那個皮筏子上。這個隨著水波不斷晃動的皮筏子,在眼下的境況中,就是唯一的生機!
屯倫與室狄這對主僕確實是心有靈犀,不用過多的語言交流,兩人就取得了默契。
室狄先表演:“四王子,不知三王子怎樣了?”
屯倫就用南方話問謝遷安和司午衡:“兩位,我三哥怎樣?”
謝遷安點頭:“沒事,放心,死不了,我們也捨不得讓他死!”
室狄的南方話水平也還可以:“四王子,要不我過去看看?”
屯倫還沒說話,司午衡不幹了,倒轉刀把在赤溫頭上杵了一下:“放個屁出來給他們聽聽,證明你沒死!”
赤溫雖然聽不懂司午衡的話,但前面的情形他都看在眼裡,也就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挨這麼一下,馬上用狼族語言叫罵起來:“屯倫,你別沒事找事,害老子吃苦頭!”
這廝的身體素質確實可以,在謝遷安、司午衡手中遭了那麼多罪,全身上下也被淋得透濕,體力卻依然充沛。叫罵起來,聲音無比洪亮。
謝遷安笑道:“四王子,放心了吧?你的這位三哥,中氣如此充沛,肯定沒事!”
屯倫、室狄的本意,是找藉口接近皮筏。可謝遷安、司午衡的警惕性很高,這個盤算顯然落空了。無奈之下,屯倫依靠身體的遮擋給室狄做了個手勢,自己則沒話找話地與謝遷安扯了幾句。
趁著謝遷安注意力被分散的時候,室狄沿著石壁,慢慢地朝皮筏子那邊挪移過去。可司午衡非常警覺,很快發現了他的動向:“謝大哥,注意室狄!”
這時室狄離皮筏子大概還有一丈遠,一聽被司午衡發現,他手腳並用全身發力,盡量往石壁高處躥了躥,然後轉身一個虎跳,就朝皮筏子撲去,在空中還順勢把彎刀抽了出來。不過這距離還是有點遠,室狄“撲通”一聲落入水中,離皮筏子尚有兩、三尺遠。就在這時,屯倫也同時發難,一邊抽出彎刀撲入水中,一邊向其他王庭衛士大聲下令:“各位安達,一起去把三王子解救出來!”
如果是在正常的環境中,屯倫、室狄還有幾分可能取得成功,可在積水之中,他們的動作受到了極大的延遲。別看他倆這麼一跳之後,離皮筏子簡直是觸手可及,可一入水,身體就不聽從使喚,雖然拼命撲騰手腳,卻沒有前進多少。
這個時候,謝遷安、司午衡早就把武器摸了出來。謝遷安握住彎刀,死死地壓在赤溫的脖子上,司午衡握著彎刀,緊盯著比較靠前的室狄,暫時卻沒有動手。因為這個時候,在屯倫、室狄的帶動下,兀爾矢、騰裡格、朗格爾、圖蒙等人也跳到了水中。盡管佔據了地利,謝遷安、司午衡並沒有把握能夠對付得了這麼多人,只能寄希望於逼退他們。
在眼下的環境中,短弩遠比彎刀好用。如果短弩能用,司午衡可以輕松給這些浸泡在水中的王庭衛士逐一點名射殺,哪至於這麼被動?可惜的是,短弩的弦是牛筋熬製的,被雨水一泡,已經廢掉了,必須進行更換。王庭衛士的獵狼弓也是如此,即使獵狼弓還能用,他們並沒有皮筏子當立足點,再牛逼的色格德魯哈,也不可能泡在水中拉弓射箭。
“屯倫,你想害死我嗎?”對於屯倫的舉動,最著急的就是脖子上壓著彎刀的赤溫,謝遷安都沒想好如何與屯倫談判,他就大叫了起來,“你這哪裡是要救我,肯定是想搶奪這個羊皮筏子!”
這時謝遷安也反應過來,開始戳穿屯倫的謊言:“四王子,不久前你還在授意我們,隨時可以結果三王子的性命,怎麼現在又想把三王子救回去?”
赤溫一語道破天機,其實不用謝遷安多說,兀爾矢等人也明白了。剛才屯倫忽然下令解救赤溫,他們來不及思索,本能地跟了上來。可進攻受阻之後,個別腦子活的,難免就在心中琢磨,四王子為什麼挑這麼個並不理想的時機解救三王子?
屯倫心中暗暗叫苦,嘴裡卻還要狡辯:“三哥,你別跟著這個南蠻汙衊我!自從你被他們制住,我就一直想解救你來著,不過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罷了。現在的時機雖然不是很好,可我們已經在水裡泡了這麼久,體力越來越差,再過一夜,即使有再好的機會,我們也是有心無力……”
屯倫解釋的時候,赤溫一直在破口大罵。對於屯倫的真實目的,赤溫本只是隨口這麼一說,可說過之後,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因此就罵得更加理直氣壯、氣勢如虹了:“屯倫,我操你的南蠻婊子娘,你這個野種,少在這裡顛倒黑白!要不是你故意陷害我,我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現在你需要這個羊皮筏子保命,就又出來裝好人!”赤溫一邊罵,一邊也在爭取支援,“兀爾矢,屯倫這般行徑,你還要跟著他叛亂嗎?”
兀爾矢一手舉著彎刀,一手摟著身下的羊皮袋子,扭頭看看屯倫、又扭頭看看赤溫。憑本能,兀爾矢知道,赤溫說的沒錯,可向來和藹的四王子居然會如此陰險,他心中又有點接受不了,因此表現得相當疑惑。
“百夫長,咱們怎麼辦?”另外幾個王庭衛士也做不出決斷,紛紛圍到了兀爾矢邊上。這事也是怪,剛才他們著急去圍攻謝遷安、司午衡,怎麼撲騰也遊不動,現在放鬆下來,卻很輕松地游到了兀爾矢跟前。
狼族的服從意識很強,但前提是指揮關系明確。此行外出,吉木塔指定赤溫負責、屯倫協助,赤溫受到狼神厭棄自亂陣腳的時候,屯倫取代他沒有問題。可如果屯倫確實陷害了赤溫,並且以解救赤溫為藉口來奪取羊皮筏子的話,他的指揮權也就不能得到大家的認可。至於赤溫,此行他的表現太差,王庭衛士也不願意再聽從他的命令。所以他們不約而同地找到了兀爾矢,想讓他拿個主意。
奈何在這樣複雜的關系面前,兀爾矢自己的腦子裡也是一團亂麻:“你們怎麼想?”
這五人的想法卻各不相同。騰裡格等三人選擇相信屯倫,他們憑的不是客觀分析,而是覺得屯倫能夠在狼群面前保持冷靜,有狼族巴圖魯的風範。按照狼族的主流意識,巴圖魯乃是世間最為勇武正直的人,自然不會做出這麼下作的事來。圖蒙和朗格爾的頭腦複雜些,覺得屯倫的行為不合邏輯,所以不願意再支援他。
兀爾矢還是有點腦子,他的想法與後者接近,也不肯再跟著屯倫起舞。換成其他將領,在這個時刻,肯定要把兵力統一到自己的指揮之下,兀爾矢卻沒有那麼強硬的性格,居然主動放棄了指揮權:“唉,這種局面,我也不好勉強你們都聽從我,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反正我覺得兩位王子的說法不好判斷,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兀爾矢這麼一說,朗格爾和圖蒙就與他聚到了一起,騰裡格等三人猶豫一下,卻都聚到了屯倫身邊。這樣一來,才變成了前面提到的局面,王庭衛士內部發生分化,三方在洄水灣中形成了新的對峙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