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卻沒有向謝遷安表達什麼崇拜之情,反而手一揚,朝謝遷安扔過來一塊石頭。不過她年老體衰,加上饑餓過度,這石頭還差得老遠就落了地。
沒砸到謝遷安,老嫗也不再動手,而是癱坐在地上哭訴起來:“你這個殺千刀的孽障,沒事殺什麼狼族的王子?要不是你,狼族就不會南下,我們也不會遭這些罪!你可知道,我一家六口,死的死、散的散,現在就剩下我這個孤苦伶仃的老婆子!”
按照先前的計劃,謝遷安等人並不準備暴露身份。不過他們擔心的是難民遷怒於李定國,不肯配合他們的行動。想不到的是,這老嫗沒有埋怨李定國的親隨丁三兒,卻把矛頭指向了謝遷安。其他的難民聽了老嫗的話,也或仇視或疑惑地看著謝遷安。
既然謝遷安受到指責,丁三兒就很自然地站出來解釋:“老人家,謝英雄沒有擊殺赤溫之前,千年以來,狼族入侵的次數難道還少嗎?”
老嫗雖然年老體衰、風燭殘年,詞鋒卻很利:“至少這十年中,我們沒有遭受戰亂!如果不是這位謝英雄貪功,我們何至於遭受此種浩劫?”丁三兒還待反駁,老嫗卻又把矛頭對準了他,“丁三兒,你別冒充好人!你和那個什麼喪盡天良的李將軍都是一路人,硬是把我們從釣魚城騙出來等死……”
臨來之前,謝遷安等人預想過這種局面。面對這些高層決策的犧牲品,那些為了國家、民族、集體要勇於奉獻、甘於犧牲之類的大道理,實際根本落不了地。他們要敢這樣說,難民們能撲上來把他們撕成碎片。
老嫗尖利的哭訴聲在山谷回蕩,慢慢地,又有更多的難民集結過來,不少人手中都拿著石頭。這就是一個即將爆炸的火藥桶,只待火星落下來。
就在謝遷安等人束手無策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喊:“我是劉知機,此事是我瞞著將軍做的,你們千萬別找錯了人!”
謝遷安抬頭一看,旁邊的山坡上,站著三個人。中間那人一襲青衫,正是被司午衡高度懷疑的劉知機。
難民們本來把敵意集中在招惹狼族的謝遷安以及驅逐自己的李定國身上,此刻劉知機這麼一說,難民們就又把疑惑的眼光投向了他。
“各位鄉親都知道,釣魚城中存糧不足,已經維持不了幾天。如果大家都困在釣魚城中,無非是守在一起餓死罷了!釣魚城將軍的第一職責,乃是守住本朝的西北大門,庇護後面的億萬子民。當初李將軍能夠開城放糧收容大家,已經超出了職守本份。如果因此導致釣魚城淪陷,不單李將軍變成千古罪人,也會殃及更多的百姓。將心比心,你們又於心何忍呢?”
這時一個老者高聲喊道:“劉參軍,誰的命不是命,難道我們就活該被犧牲嗎?”
劉知機滿臉悲痛:“老人家,正因為誰的命都是命,將軍才不得不這樣做啊!難道說為了讓你們能夠多活幾天,就要犧牲本朝的億萬百姓?此外,困在釣魚城,一旦城破,大家都會變成狼族的刀下亡魂。進入北山之後,反而可能覓得一線生機。正因為將軍帶人守在釣魚城,牢牢吸引住了狼族,你們才有機會逃到這裡來。並且將軍也沒有拋棄大家的意思,這不是派我和謝都尉來解救大家了嗎?”
“解救?就憑這幾個人,又能救得了誰?”
謝遷安這才知道,所謂“李將軍的刀子、劉參軍的腦子、丁三兒的嗓子”,其實劉參軍只是嗓門不如丁三兒洪亮,若論口才,劉知機遠在丁三兒之上。比如今天劉知機的說詞,就打死丁三兒也說不出來。
“所謂求人不如求己!釣魚城已經被狼族團團圍困,自保都很困難,李將軍也不能指望別人,只能靠釣魚城守軍。狼族的注意力都在釣魚城,只要我們能夠搶到足夠的糧食,然後散開到北山之中,自然還有逃生的機會!”
“你說得容易,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如何可能從狼族那裡搶來糧食?”
劉知機有個口頭禪,那就是“所謂”:“所謂事在人為!我們探查過了,狼族押運糧草不過幾百人,我們卻有幾萬人。就算我們站在那裡任由狼族砍殺,也把他們累死了!再說了,餓死是死,打死也是死,幹嘛不拼一把?大家應該相信,有謝英雄帶領,我們肯定可以取得成功!”
劉知機的口才確實好,很快就把難民的情緒調動了起來。謝遷安站在難民中間,一方面是佩服,另一方面卻又有點不寒而慄。這個劉知機,故意讓丁三兒袒露自己的身份,到底有何居心?若說要害人,他又主動把責任攬了去,若說不害人,他直接承認不就得了,幹嘛非得先把自己賣出來?還有,這廝借機避到山坡上,是不是害怕難民報複,好提前佔據有利地形逃跑?
謝遷安的想法有對有不對。劉知機往山坡上站,確實是以防不測,害怕袒露真相後難民圍攻自己。不過他讓丁三兒表露謝遷安的身份,還是為了後面行事方便。
按照之前的計劃,謝遷安等人只是以山中獵戶的身份出現,煽動難民去搶劫狼族的運輸隊伍。可劉知機擔心難民不肯追隨無名獵戶,又擔心謝遷安不同意公開身份,所以故意找時機讓丁三兒說實話。丁三兒被劉知機吩咐慣了,一時也不知道要拒絕。
“如果大家不想死,那就聽我們安排。你們先按屬地集結,村並村、鄉並鄉、縣並縣,有村長的村長負責,沒村長的自行推舉……”
在劉知機的鼓動下,難民逐漸恢複了一點生氣,逐漸按地域行政區劃組織了起來。
人都有從眾心理,只要有人牽頭,就會有人跟從,跟從的人越多,就會帶動更多的人。到最後,那些本來放棄了生存希望,坐在原地等死的難民,只要還能走得動路的,也都紛紛起身,在村長、鄉老的組織下,拉成了一支稀疏而漫長的隊伍,跟隨著謝遷安等人,在山谷之間艱難地行進。
隊伍大了,吸引力就強。行進過程中,又有許多零散的難民加入進來。這些人還具備野外單獨求生的能力,體力就要好很多。有意思的是,那個侯勉英也突然出現,並且主動要求加入。
謝遷安現在是夾到碗裡都是菜,自然照單全收。他把體力最好的難民集結到前面,帶頭朝南方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