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狼族而言,收複河西、河套涉及政治正確,不管誰當狼王,都不能明著反對,反而要靠這個論調鼓舞士氣、凝聚民心。吉木塔也不例外,在狼族高層面前,他的態度也很堅決。可今天這麼一句略帶抱怨的話,卻隱隱顯露出來,狼王自己,對此並不以為然。
屯倫聽懂了狼王的潛臺詞,心中暗暗接了一句:父汗的見識,確實遠非那些莽夫所能企及,與其整日誇誇其談如何收複失地,不如埋頭做點增強實力的具體事務!
這時革冥開口說道:“大汗,我們能不能繞過釣魚城,先去攻打十裡堡?”
乞斤只死後,再進行軍議的時候,革冥就更不怎麼說話了。他有種說不出口的懷疑,覺得吉木塔是故意讓乞斤只去送死。可革冥也不能每次軍議都不說話,就故意提了條看似合理、實際不可行的建議。
果不其然,吉木塔稍微想一想就拒絕了:“董世光剛剛吃過大虧,十裡堡的防禦,他不可能放鬆,釣魚城又卡在我們腰上,我們不能冒這種險!”
沉默一陣之後,屯倫忽然眼睛一亮:“父汗,我有辦法了!”
兩個時辰之後,狼族再次發起了猛烈攻擊,並且是從釣魚城西、南兩面同時發動。
看著黑壓壓的狼族,李定國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敲破狼鐘,全民皆兵!”
蒼涼的鐘聲,再次回響在釣魚城上空。就在此時,風雪悄然停止,一抹久違的陽光,穿越雲縫,從西邊的祁連山上射落,當當正正地照在釣魚城上。城牆外面覆蓋的冰層,被陽光一照,散發出無比燦爛的光輝,好比一座沐浴著神光的天國之城。
就在這一刻,城牆上站立的釣魚城居民,身上也煥發著奇異的光彩,好比天兵下凡一般!
可惜的是,陽光轉瞬即逝,天上的陰雲雖然在逐漸消散,太陽卻落入了祁連山背後。蒼茫的暮色之中,釣魚城軍民與狼族展開了最後一戰!
狼族蜂擁著往冰坡上爬的時候,鐵滑車紛紛啟動,把正面的狼族推成了一片血肉。可就在鐵滑車將要回收的時候,狼族紛紛扔出套馬索,套到了鐵滑車頂部的槍尖上。
套住目標的狼族,立馬拉緊繩索。沒套住的狼族,要不重新扔,要不也揪到了套好的繩索上。不過一次交鋒,十幾架鐵滑車,就有大半被狼族拽住,再也收不回來。
拉住鐵滑車後,更多的狼族從後面湧過來。有的往冰坡上灑土,有的往冰坡上鋪梯子,有的揪著鐵滑車的鉸鏈往上爬。與此同時,狼族的弩騎兵和射手一齊發威,無數羽箭,好比蝗蟲一般,一大片、一大片地往城頭覆蓋。
頂著狼族的箭羽,李定國站在城頭大呼:“攻擊、攻擊、自由攻擊,為國殺敵、在此一役!”
丁三兒就趴伏在李定國旁邊的城牆上,也在聲嘶力竭地吶喊。不過他氣息不足,再也喊不出當年的威風來。
在李定國、嚴面北、張石頭等將領的帶動下,釣魚城軍民跟瘋狂了一般,全然無視狼族的遠端壓制,有弓箭的射箭,沒弓箭的撿起任何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往下砸。
戰爭瞬間進入無比慘烈的階段。
城牆下面,狼族拼命往冰坡上擠,最終堵在冰坡頂端那個小小的缺口處。
釣魚城的城牆上,每時每刻都有人中箭倒下,但卻無人躲避。他們踩著同伴的屍體,同樣拼命往缺口處擠。
就在缺口最狹窄的地方,敵對雙方擠做一團,連兵器都揮舞不動,只能單憑體力奮勇向前。
相比之下,狼族人多勢眾且體力充沛,南軍佔據地利更好發力,在多數缺口上,南軍都堅持了下來。但有個別地方,狼族終於成功突破,然後化作一股洪流,沿著城牆向整個釣魚城漫延開去。
洪流平息後,吉木塔在屯倫的陪同下,緩步登上了得勝樓。德勝樓的大門前,李定國雙目圓睜、倚門而立,手裡拄著長刀,似乎依然活著。老將軍的身上,至少插著十幾支羽箭。
吉木塔上前仔細端詳一番,吩咐道:“屯倫,把他好生安葬了!”
屯倫點頭答應。
就在這時,得勝樓內,又有奇怪的聲音響起。吉木塔有點疑惑:“怎麼,樓內還有活人嗎?”
屯倫點頭:“有個重傷的兵丁,據說是李定國的親兵。他都動彈不了,我就沒管。”
吉木塔雖然懂點南方話,卻談不上精通:“他在叫喚什麼?”
屯倫仔細聽了聽:“似乎是在唱孫起信的遠行歌!”
吉木塔又聽了聽:“還真是這調子!走,進去看看!”
得勝樓內中,丁三兒斜靠牆壁坐著,嘴裡有無數血沫湧出,卻依然在斷斷續續地唱著:“……長駕、鐵車、親擂鼓……手裂貔貅、氣如虎……踏屍、行歌、血浣衣……肝膽崩裂、終不顧……”
天命歷一千三百二十四年、成德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釣魚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