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俶爾一滯,他微微側目,亦朝著她看去,回複的第一句淡漠如冰:“你既沒找到他,又憑何斷定他未死去?”
既然說到這裡,莫祈君也沒準備隱瞞他,索性把從進入棚戶區到回來的一切都和他表明了。
前因後果條理分明,偏林疏昀就要問詢她刻意略過的畫面:“你製造眾多傷口,也是因為尋他?”
以他的洞悉力,發現這件事不難。
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且不說刀口的方向是朝內的,就單單捅她數刀這回事,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夠做到。
可她明顯感覺到,他在聽她承認之後,周身氣息冷了不止一個度,表情有種怪異感,說是平靜,又比平日多了些壓抑,說是漠然,又暗含藏不住的不快。
複雜的情緒次次都理解未免太困難,故她沒有就此住口,而是說:“若不然這樣,你先行一步,等尋到了初六的線索,我再去與你碰面,如何?”
“如何?”林疏昀似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可知曉尋找五行至極之物才是正事?”
“我當然知曉。”
“那你放任此事不去努力,卻要為了一個十多年未見甚至生死不明的人花費不知需要多少的時間精力。”林疏昀居高臨下,說話如利刃毫不留情面,“先前你的有膽有謀,審時度勢,如今看來,根本就是欺哄人的偽裝,說白了,也不過一個為了私慾不知輕重的俗人,當真是愚蠢至極。”
他的模樣很陌生,從前也對她冷言冷語過,可能看出來有七八分都是表象,當下的刻薄卻當真一絲情面都覺察不到。
莫祈君以為他是連日的尋找卻一無所獲,疲倦又煩躁,加之聽了她乍一看不負責任的話,一時被沖昏了頭腦,連忙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欲解釋:“林翊,我並非此意,我只是”
“只是什麼?”他輕笑一聲,俯身湊近她,眼裡卻無半分笑意,“說得冠冕堂皇,你不就是放不下情愛,想找到那個初六,和他再續前緣?可你如今的模樣,他若是知道了,究竟能不能接受呢?是把你當故人,還是妖怪?十幾年的時光會改變很多事情,你怎麼知道你想找的人還是曾經記憶中的那個人?
這些話要是別人來說,莫祈君或許不會有多難過,別人不懂她的為人,更不懂她的執著。
可偏偏說話的是林疏昀。
一個經歷過生死與共,被她當作戰友,當做家人的人不惜用最壞的念頭揣摩她,明知道她對成為傀人這件事始終都是有著心結,卻還要踩著她的命門,拿這個來激她,諷她。
她是不是該重新認真考慮,他究竟把她看成什麼東西了?
莫祈君是很愛笑的,在平日裡,在絕境中,只要找到一絲有趣的事兒,就能夠沒有負擔地咧起嘴。
可這會兒她半點笑不出來,連偽裝都做不到。
因為她發現自己的難過不單單來源於林疏昀的狠話,而是意識到,她從前以為他對她的理解尊重,是基於相互的平等看待,是緣於互相的同等信賴,然事實卻很可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許她對於他的所有期待和想法都不應該出現。
後退一步,她離開他的氣息,平視他的眼睛:“說得對,我這樣一個從上腐爛到下,生長在鬼門關旁的怪物,如何能去奢求世間的七情六慾?如何能去留戀曾經也未曾擁有過的種種?多謝你的提醒,是我不該生出不屬於自己的妄念,不管是對誰。”
出口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望著他的眸子也愈發冷卻,自然關注不到他藏於袖中越擰越緊的雙拳。
她說的沒有錯,句句都是事實,可為何落在耳中卻無比刺痛?
“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反悔,尋找五行至極我放在心上,可尋找初六同樣在我心上,這不是二選一的問題。”對於他的焦慮抹除,她的情緒越來越穩定,話也說得更加直白,“我本
就是為他殮屍才逃出來的,如今他還活著,他的訊息,我又怎會放任溜走?”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目光。
疏離對著他,信任對著另一人。
他的心也許沒有多麼大的波動,但卻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疼癢,如同被一隻蟲子從心髒底部開始啃食,貫穿條條又細又長的甬洞,卻仍舊沒有從裡頭爬出來。
離開之前,莫祈君再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今日你不知內情,失言也罷了,不管你如何揣度我都沒關系,可日後還望你不要擅自揣度初六,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他不接納我的真相又如何,我只要見到他,只要與他相認,那就足夠了。”
望著她毅然離去的身影,他雙手倏忽失去了力氣,甚至由於用力過度開始微微發抖,只是在沒有表情之下被掩飾得很好。
在面對關於她的事情上,他的理智偶爾會短暫失去,光憑本能去糾結,而這次的頭腦比之從前任何一回都要混亂,甚至可以說,這是每一次因她而生的困惑都疊加起來的結果。
那個生出不屬於自己妄念的人,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