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晚宴被安排在明鏡湖上。夜色闌珊,湖水盪漾,倒映著兩岸和船舫上的燈光點點,絲竹陣陣,將整個明鏡湖裝點得鶯聲燕脆,繁花似錦。
趙逸把宴請地點設在一艘畫舫上,還未上船,夏秀安就已聞聽有人在低聲彈唱: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
緣份落地生根是我們……
她不禁略驚,這不是她在出京的路上教浣碧和秋韻唱過的《煙花易冷》嗎?此時畫舫上的人為什麼也會唱?
“姑娘,這……”
說話的是浣碧,本來是要把秋韻一起帶過來的,因為拓跋賦不放心,就由他換了秋韻。
夏秀安給她一個噤聲的眼神,在前半步帶路的李浩然道:“想必是世子在唱曲。世子為人很隨和,平日沒事也喜歡吟唱兩曲。夏五姑娘請。”
夏秀安笑道:“沒想到世子還是個清雅之人。今日能一睹風采,也不虛此行。”
李浩然陪著笑掀開珠簾,入目處,只見一身藏青袍子金冠束髮的年青人正拿著一把二胡坐在椅子上,頭微微偏著,雙目微閉,臉上露出一種深邃憂傷的表情,用一把低沉的嗓音,投入地拉出滄桑的曲調。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問,我是否還認真。
千年後,累世情深,還有誰在等。
而青史,豈能不真,魏書洛陽城。
如你在跟,前世過門。
跟著紅塵,跟隨我浪跡一生……
不用再猜疑,這位彈唱得憂傷投入的年青人自然是厚王世子趙逸。
畫舫內燈火輝煌,還有其他人在座,這位世子居然當眾彈唱起這等影響氣氛的曲調來,實在是奇特。聽著他低沉的噪音,看著他立體而陰柔的五官,渾身透露出來的,竟是一種清雅安寧的感覺。似乎早已倦了這身周的一切,這世間過往,只以此曲為念。
或許是在這種氛圍的襯托下,這位世子給夏秀安的印象是,這個人很疲憊,心思也很沉重。與之前在老騰坡密室所見之時的隨意大相徑庭。
此時也不好打招呼,李浩然把她引到已坐了六個人的圓桌前的一張空椅上坐下。不料她還沒坐穩,一雙手已挽住了她的胳膊,她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什麼不長眼的登徒子,待縮手,那人已在她耳邊輕笑道:“秀安,果然是你。”
是蘇小滿。
夏秀安側目定睛一看,真的是她。這小妮子面色紅潤,一雙靈俏的眼睛忽閃忽閃,顯然傷勢已好,又恢復了她的靈氣。
“小滿,你怎會在這裡?”
“噓——聽完曲再說。等會告訴你。”蘇小滿掩住她的唇,小聲道。
夏秀安掩下心裡的怪異,朝桌上其他人看去,左邊是一個長得珠圓玉潤衣著端莊的小婦人,小婦人旁邊是一個面相比較老沉的年青人。想必他們是李總管說過的白翰林夫婦。
此時白翰林聽曲似乎正甚處,竟是拿起筷子,隨著那樂曲的調子一下一下敲擊著碗碟,滿臉笑容,全然沉醉其中。
蘇小滿的右邊則坐著一箇中年婦人和一箇中年男子。兩人也是含笑,顯然,他們相當欣賞趙逸的彈唱。
兩位是許重華夫婦。
而坐在許重華旁邊的,則是一個穿寶藍色福壽團花織錦長袍的男子,其面容白皙,神色和藹,自然就是江若錦口中陰險下三濫的蔣家七少蔣燕南。
一眾人似乎只顧著聽曲,竟沒注意到又來了客人,直到一曲嫋嫋終了,那白翰林才放下筷子高聲喝彩,“好!與世子識得這多年,素聞世子深通音律,只道旁人胡言,今日一聽,方知世子真乃箇中高人。”
“這詞這曲雖俗淡,但世子一把二胡竟能將其曲意中苦悶彷徨拉得幽咽微吟,如泣如訴,讓人深感處境艱難,前途渺茫,又似有歷史滄桑,興衰無常的無奈。好曲,妙音。”那許重華竟也大讚起來。
而坐在椅子裡的趙逸卻似乎仍沉浸在琴聲中,許久都沒回過神來,仍是閉著雙眼。良久,方見他將懷裡二胡往旁邊一遞,早候在旁的李總管將二胡接過,小意道:“世子,夏五姑娘來了。”
趙逸輕“嗯”了聲,睜開眼,目光極為準確地就投到了夏秀安身上。
畢竟人家是厚王世子,按禮,任何一個沒有品階的人見了這等身份高貴的王世子都該要行跪禮的。該要可憐她的膝蓋了。夏秀安暗自無奈的站起身,出得席來,上前幾步,就要跪拜下去。
“免禮了吧。”
夏秀安一怔,抬眸朝他看去。
趙逸眼中閃過一絲很奇妙的笑意,唇角微微一翹,似在解釋,“你是阿寧的未婚妻。我與他自小一起玩耍,堪比親兄弟,按年份,我當該還要尊稱你一聲嫂子。雖是初見,嫂子也不必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