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送葬的人群到了村外的墳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前幾天已經挖開的墓地,被白雪覆蓋,憑著位置和地面的凹陷,才找到了二姨的墓xue,就在她丈夫墓地的旁邊。有親戚開始幫忙把白雪掃開,露出黃土,要由二姨的長子親自將母親的骨灰送到墓xue中去,然後再接著把墓xue封起掩埋。
大兒子在墓xue中匍匐滾爬,沾的一身的雪和泥,在把母親的骨灰盒放好之後,在封墓的時候有了麻煩,和好的水泥凍成冰塊,就連旁邊的封土也凍住像冰塊一樣,鐵鍬鏟下去只能鏟巴掌大小的一塊下來,這樣下去,掩埋就需要好幾個小時,而在場的人因為悲傷加上勞累,在寒冷中站立不了多久,有人出了主意,讓幾個年青跑的快的,回去拿幾壺開水過來,把凍土澆開,就可以順利封墓了。
趁這等人的功夫,王偉剛和父親還有村裡的老會計一起離開了墳地,走到墳地外面,三人圍在一起抽煙。這裡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地貌,就在他們腳下一米之外,就是黃土斷層形成的懸崖,有四層樓那麼高,懸崖下面是寬約二公裡的河谷,池縣唯一的水源清水河,細細弱弱的躺在河谷中央,竟然就像是一行眼淚流過一張大臉,不僅冬季枯水期是這樣,幹旱的北方河流常年都這樣,流量細小,不及南方一條山間溪水的流量。
河谷在東裡村這裡,形成了個彎道,大約三十度角折向東裡村,形成一個對號的形狀,然後又折回主道上去,河水在這裡流速更加緩慢,而且沉積物形成了幾個小小的島嶼,將河流分割的七零入落,像是由許多小小的水塘組成,據說有村民在這裡養殖水産。
此時寬闊的河谷中大片大片的雪白,加雜著大片的蘆葦的枯黃色和情況不明的焦黑色。王偉剛小的時候最喜歡在這條河谷裡玩耍,那時候河水還很清澈,有許多鳥在河谷裡飛,春天草長鶯飛,夏天花鳥魚蟲,秋天瓜果成熟,冬天的時候河水結冰也玩的痛快……長大後就很少來了,村子裡的兒童越來越少,僅有也只喜歡電腦遊戲,這條河谷長了孩子的嬉鬧,顯得蒼涼了許多,加上河水上游建立了水庫,水量越來越少,而且周邊的小工廠增多,汙水廢水排入河谷,使得河谷越來越臭,更加很少人下去,原來的美麗樂土,如今已經變得蠻野危險。
“現在冬天氣溫低,我們三個還能站在崖邊上,”村裡的老會計說:“如果是其他三個季節,河谷裡發出的臭味燻上來,這土崖邊上站不住人。”
“現在有汙染有這麼厲害了?”王偉剛好些年沒有到過河谷,對這個訊息表示很驚訝。
“這些年清水河旁邊開了許多小工廠,還有許多野生的煉油廠,把汙水都排進河谷,不光東裡村臭,其他河段也一樣,不過沒有東裡村這麼嚴重,那是因為清水河剛好在這裡拐了個彎。就像是下水道裡的彎管,剛好把臭氣聚在這裡了。”王偉剛的父親在縣城裡生活,對縣裡的事情有所瞭解。
“老會計,你覺得村裡總是死人,會不會是這河谷……汙染的原因?”王偉剛問,他自己都不相信這種判斷,問起來語氣輕飄飄的。
“唉。哪會啊。我們這裡的農村地廣人稀,就算有點汙水也都消化了,這臭味呢,也最多飄到土崖上,離開這段,不論是莊稼地還是村裡,是沒臭味的,上次村裡請了省城裡的專家,給土地、空氣還有水都做過化驗,沒啥問題。這村裡死人吧,唉,天意,天意。”
王偉剛才不會相信是什麼天意。他看著腳下白茫茫一片的河谷,那些枯黃的蘆葦從中,大片的焦黑色是死掉的植被,有樹有草,成條狀分佈,大概就是汙水流過的地方,植物被毒害死了,這種情況他見過許多,以前工作中處理汙染的過程中,經常看到。
但是他也知道,老會計的話也有對的地方。之所以對汙染聽之任之,一是小工廠沒有錢來治理,而這些汙染在廣袤的黃土地上産生的影響,還不足以産生破壞,引起重視,這裡的汙染不像在城市裡,效果明顯,眾目睽睽,這裡的幾乎是悄無聲息,無人注意。
三人抽完一根煙,看到送葬的人群又開始活動忙碌,於是也走回去幫忙。熱水融化了凍土,卻讓本來松軟的黃土變成漿糊一樣粘稠,一鏟子鏟上來,還需要幾鏟子把粘土扒拉下去,墓xue回填的活還是進行的很緩慢,幾個老弱的親戚和村民禁不住冰天雪地裡的寒冷,已經離開回到村裡去,只剩下直系的親屬和幾個青壯年豎持著。
解凍過後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旁邊袖手旁觀的人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本來熱水融化的只是二姨墓地旁邊的土堆,可是雪地融化很快就漫延開來,整個墓地全部都裸露出來,一直到墳場的邊緣,形成一個足球廠大小的圓形,是一片黃黑色的土地,土包磊磊起伏,黑色的墓碑林立,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本來這裡的土地都是讓人感到安穩舒適的小麥黃色,可墳地裡長年有人祭拜燒紙,有時候會引起大片枯草焚成一片,長久以後墳場的土就變成黑色,也不值得奇怪,可現在,此時,這片黑色在周圍一片白雪的映襯之下,顯得很是悲慘詭異。
而且,氣溫非常低,零度以下,還吹著冷冽的北風,這雪融化的太快太莫名其妙了吧,在場的人無不驚悚的看著眼前這奇異的黑白對比的世界。
更驚奇的是,融化的雪變成了冰,很快,隱約還伴著沙沙的聲音,黑色的墳場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冰在天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白色的光,剛才還黑色悽慘的土地,立刻就變的晶瑩光滑,變成一派清冷決絕的氣氛。
這明顯的不正常。有人催促快些完成回填。這種天氣在墳地裡多呆,很不吉利,有兩個人說著走就走了,離開的時候走在冰面上差點滑倒,發出哎呀哎呀的叫聲,其他人並不在意,直到那兩人大聲呼叫其他人過去看。
在那兩人前面,有一座舊墳,顯然與周圍的墳頭不同,整個饅頭狀的墳墓上面覆蓋著厚厚的冰層,目測足有一尺厚,那絕非一日半會能形成的冰層,冰層下面是黑色的墳頭,透過扭曲的冰層折射,看的出那黑土中有細細的,白色如頭發的東西,從墳頭伸出,一直凍結在冰層裡。
在這冰墳的前面,豎立著一塊非常簡單的墓碑。“愛妻張俏然之墓”“夫君辛勁松愛女辛月然敬立”。這裡竟然是月然母親的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