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吃了數日的糙米麵兒粥,相比於前些個時日的落魄模樣,如今的孽海已然是將自己給拾掇的乾乾淨淨。這小和尚且是向著那救了自己的老倌兒,厚著臉皮的討要了一件兒還算合身的衣裳,只不過隨意的往身上一穿,便是令那看不起他的老倌兒,不免帶著些意外的又仔細瞧了瞧他。
“還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沒想到你這落魄的逃兵,只不過簡單的換了身衣裳,便有了幾分富家公子的姿態。”那老倌兒見著孽海一副溫潤如玉、俊朗丰神、身姿翩翩的模樣兒,倒是真真切切的解釋了何為‘勢利’二字。且看這老倌兒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便開始撫掌輕笑,自這之前也不見他何時曾跟孽海如此的親近過。
“這衣裳當真是好看,可比我以前穿的那些粗布袍子要精緻多了。若是沒這身衣裳,我這扮相也就與常人別無二致罷了。”穿了這麼好看的新衣裳,孽海的臉上自然是一副歡喜之色。雖說佛門僧人不重‘眼、耳、鼻、舌、身、意’六慾,但等到真的試過之後,這飽讀佛經的小和尚,卻還是無意間的覺著喜不自勝。全然是忘了從前修行的點點滴滴,表現的與個俗人無異。
“你這小郎君,何必如此瞧不上自己。這衣服雖然好看,但與尋常俗人去穿,便等同於犬效狼顰、沐猴而冠。就拿我這老倌兒來說,在剛進老爺府上時,便鬧出過不少的笑話兒,為此還吃過許多的苦頭兒。”那老倌兒見著孽海生的俊俏,就是說起話來,也是平易近人了許多。所說那老臉上,滿是一副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神態,可這老東西到底在想些什麼,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了。
這一路奔走,不知不覺間,便是冬意漸去、春風徐來。可謂是:梅落冰融青泥軟,桃花點點似紅氈。恍然初覺春意暖,東風不似北風寒。待到日落西頭、天近黃昏,那前往中都和親的丞相府小姐,方才是讓人停了車馬,生起篝火來好做休整。
但看著孽海和尚也是停下身來,帶著幾個人一路往回行走,不僅不慢的遮掩去地上還留著的馬印車痕。直到天色徹底放晚,這長了頭髮的和尚,才是鬼鬼祟祟的與他人一同返回,好似已經是這裡頭的行家熟手一般。
行至今日,孽海等人已是快到了直沽寨的近郊,且是隻需得再行上大半個月的光景,便可護著那老倌兒與富家小姐行到中都。屆時,那老倌兒為報相送之恩,必然會答應孽海,與他金銀相贈,讓他一路平安的回到隴右城。
只要孽海再求他許下個還算不錯的差事,這小和尚便是可以跟色空尼姑長相廝守、白髮齊眉。可惜世事無常、人生難料,這手到擒來的好處,它偏偏就在即將功成名就的時候兒,遭遇了變故。
夜間的篝火,散發著並不算多麼明亮的火光。雖說在白日間,如今確實是暖和了許多,可一到夜裡,卻依舊是冷的有些出奇,就好似前人那句;‘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歇’。
“有動靜,我且去看看。”仲春的夜裡依舊寒冷,按著道理來講,如果沒有東風吹來的話,這夜裡便不應該有其他動靜兒的才是。可今日夜裡,在孽海等人露宿的林子當中,卻是悉悉索索的的響成一片,雖然這聲響兒也就跟‘耗子過草’差不多大小,但謹慎一些也終歸是好的。
孽海懷著擔憂,且是輕輕的低著身形矮走,這小和尚也未曾覺得那聲響兒會是賊人來襲,但事情卻偏偏就巧到了此處。隨著孽海的走近,這小和尚聽到的響聲也自然是越來越大,只看他輕輕的滅了手上的火把,而後再行的又將腳步放輕、放緩了幾分。待到他走出了足足近四五十丈以後,這才是大致的瞧清了聲響傳來的源頭。
此時,正有三十幾個金人口含短刀,悄悄的趴在地上,自不遠處一路向著那老倌兒所在的位置爬來。雖說這月關不甚明朗,但那圍在腦袋上的兩根辮子,卻是足以讓藏在暗處的孽海,認出他們的身份。
孽海和尚如今低身藏在灌木之間,倘若是想要退走,除了那行走間傳出的腳步聲以外,還必然會帶動身旁的那些枯枝、敗葉。也虧得現在乃是仲春時節,更何況今夜間又是月朗雲稀,此時只需得點燃火把,隨意的往遠處一扔,想來一場大火頓時就可以坐地而起。
‘我若是直接悄聲回去,怕是走不了幾步便會暴露行蹤。那丞相府的老倌兒跟小姐,畢竟是有再世之恩與我,如今之計,也只有聲東擊西、打草驚蛇了。’稍稍的查了查對方的人數,而後,孽海和尚的心裡便是不由的發起了狠來。這小光頭也曉得放火燒林的辦法兒,只是於心不忍,不願枉造殺孽罷了。且看他細細的思索了許久,最後還是點燃了綁在腰後的火把,以那熊熊的火光驚起了還在悄悄爬行的一眾金人。
那一行金人趕緊低身站起,眼中自然是滿含兇殘、憤怒之色。孽海奔行離去的聲音,已然是向著那些金人暴露了他的存在,可那些金兵卻是打算破釜沉舟,居然大搖大擺的提著尖刀,向老倌兒等人所在的位置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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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戰速決,這事兒辦妥了,便多發給你們一份兒賞錢!可此事若功敗垂成,皇子爺便會收了我們的奴僕、田地,還會砍了我們一家老小的腦袋!”且見著那些個金兵有如豹奔狼馳,在一聲呼喝之下,更是腳下又卯足了幾分力氣。只不過須臾間的光景,這一行三十來人,便已經來到了老倌兒等人的近前。還不待那些個傭人、隨從、護衛多做反應,便是舉刀就砍,剎時鬧的血光飛濺。
“小姐,快到我背上來,我馱著你逃走!”在一番騷亂之中,那身著金衣玉帶的老倌兒,當即就是趕緊的解了衣裳、腰帶,隨便的找了跟麻繩捆在腰間。只觀這老管家,慌慌張張的跑到一輛馬車近前,也不由分說,直接就鑽進了車廂之內,背出那富家小姐轉頭便跑。
“任老伯,為何不解下一匹馬來,但就這樣兒靠著雙腿而行,又如何才能自那些賊人手中逃得一命?”那富家小姐,且是漸漸的自驚恐當中緩過神來。她且瞧著老倌兒的身後暫時無有追兵,這才是有些責備的跟馱著她逃命的老管家如是說到。
“小姐啊,這林子裡多是樹木荊棘,就算是騎了騾馬也很難跑得暢快,更難以在那些賊人的手上逃將出去。更何況馬匹在奔行之時,難免會蹄聲高亢,只要暴露了行蹤,你我在這林中早晚都會被人追上吶。”這老倌兒倒也不愧是丞相府的紅人,即使在如此危難之時,心思卻還是如從前那般的細膩、縝密。如今兩人想要逃出這樹林,全然是有如做夢一般,若是要求一條生路,也只能趁著那孽海和尚放的大火,趕緊找個靠近河邊的隱蔽洞口兒屈首藏身才是。
“那可怎般是好?”富家小姐被人馱在背上,聽了那老倌兒的言語,也難免的又失了分寸。但瞧她一臉的急切之色,眼中更是帶淚含珠,整兒一副尋常的俗家小兒神態。
那老倌兒年事已高,如今又揹著自家小姐,一跑就是四五里的光景。如今老倌兒氣力漸失、疲累上湧,且是腳下一個踉蹌,不慎的衰在地上,險些磕著了背上揹著的金貴小姐。
但看那老倌兒爬起身來,將自己摔破的傷口趕緊包紮起來,又趕緊的用腳刨弄著身下沾上他血跡的泥土。直待得萬無一失之後,這老倌兒方才是帶著自家的小姐快步而行,好歹是尋到了一條溪河,又趟著水順溪行走。
“小姐,如今且先是在這林子裡找個藏身之處,待到熬走了那些賊人再另做打算罷。剛才我觀那些賊人身手利索、穿戴整齊,並不似這附近的山匪流寇,想來,怕是某個金國貴胄故意派來阻止和親、殺人滅口的!”一路之上,那老倌兒不斷的喘著大氣,即使雙腿微微打抖,卻依舊是不敢停下身來。且觀他一邊兒拉著那富家小姐的手,一邊兒又開始跟她講起了這其中的蹊蹺來。
“你是說,有人不想金宋兩國暫且罷手?”那富家小姐畢竟讀過不少的詩書,也自然不是一個愚笨之人。只看這姑娘幾乎是想也未想,當即就是曉得了其中的不對之處。
“不然還能怎樣,我們這一路之上處處小心謹慎、不露痕跡,按理來說,是萬不該被人盯上的才對。既然如此,那些賊人便必定是早知我們會途經此地,自許久之前就開始動上心思了。”老倌兒與富家小姐快步而行,卻是好巧不巧的,碰見了同樣到河邊躲避火難的孽海和尚。且見那老倌兒趕緊的止住了嘴裡言語,隨即就帶著自家小姐,趕緊向著孽海和尚而去。
按著道理來說,此時的孽海和尚,當萬萬不該再與那富家小姐扯上關係才是。如今這林子裡燒起大火,倘若那些金兵不是痴傻之人,便一定會尋找河流避火。屆時,若是遇見老倌兒跟小姐二人,孽海和尚也當是跑不了這殺身去命的無妄之災。
“小公子,如今且是到了你與小姐恩怨兩清的時候兒了。倘若你還有一絲良心,還曉得半分世理人倫,便幫趕緊過來,幫著我家小姐逃過此劫!我家小姐乃是宋國當今丞相的小女,此行去往中都乃是為了與金國皇子和親,一旦此事成了,我家小姐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無論是富甲天下還是位極人臣,都算不得甚麼難事!”那老倌兒臉上的傷口,還猶自的往外崩著血液,此時已然是染紅了纏在他頭上的手帕。
但看這老倌兒的臉色一片慘白,哪裡還能看出半分人的模樣,倘若是穿上黑紙糊成的衣裳,卻也是跟冤魂野鬼差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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