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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永樂十三年春公元1415年)。

明永樂年間海晏河清,國泰民安。人民安居樂業,可是在江湖中仍然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這年春天跟往年一樣,依舊雨水充足,氣候溫暖。桃花已經開了,數不清的燕雀鶯鸝在林間紛飛鳴叫。湖北省焚城外的一處山谷,那裡滿是一片翠綠。山崖旁的小路奇花異草怒生,紫羅蘭在風中擺動。

路上有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牽著一匹栗色馬緩緩前行。不時蹲下來撫摸路邊的岩石、野花。她沉浸在這片天地帶給的歡樂,多麼快活。彎腰將一朵黃花兒摘起,嗅了嗅花香。這花名叫黃鵪菜,沒什麼香味,因為長得如同金子一般的燦爛,於是別在耳邊。

抬頭眺望山谷的景色一覽無遺。河水激蕩,回聲不斷,上空雲霧漫漫,不時聽到野雞的鳴叫。她原不是世間最美的女子,只是此刻心裡感到順暢,微微一笑。這一笑如煙花綻放,絢爛無比,將世間最美的花朵都比下去了。當她潔白的牙齒露出來,輕輕敲動,彷彿就是世上最動聽的樂音。

少女本姓梁,父親給她取名博雪,寓意博學多才又似雪花般冰清玉潔。她倒沒辜負父親的期望,自幼隨一名世外高人學習,讀過四書五經,琴棋書畫雖不是最好倒也能分辨高雅庸俗了。天文地理,佔蔔,農業之類雜學也懂一點,更難能可貴的是對武學也天賦異稟,雖不到二十歲的年紀,但放眼天下武林已是無人能及。這倒不是她年少輕狂,喝醉酒自己封的,而是她師傅說的。他師傅武功不及她高強,但很謙虛謹慎地說也是極高的了。這次派她出來,目的是前往湖北紫荊白雲庵,給庵裡一位法號百靈的師太送信。

她師傅深知徒弟的本事,所以放心她一個女孩子獨自前行。博雪本是個聽話的孩子,臨走時師父十分叮囑務信件重要,不可有耽誤,但難得出來一趟,少女的心性又貪玩,因此至今出來已有足足一個月,還沒到達。本來快馬加鞭,不消四五天便可到了,但因為貪看沿途奇峰秀水,途中耽誤好些時日。還好師父給的時間充裕,倒不擔心在路上浪費的這些時間。

她自然知道信件的重要性,因此一直放在貼身內衣裡藏著,生怕丟了。那封信做得十分精緻,邊上鑲有幾路花紋,用的是牛皮紙,又用一條粉色絲帶系出一朵花。今天走到這個山谷,貪戀這裡的景色,又想起那封信,因此便拿出來瞧了信封好幾遍,心裡卻不明師傅將信件做得如此精緻。她記得百靈師太是個很重要的人,與師傅的交情不淺。不過這似乎是師傅的私事,也不敢多問。

在地上坐了半天,看著山谷的風光。雲霧慢慢散盡,陽光開始猛烈起來,恰又到了午飯時間,口又渴了。因此便鋪開一張麻布,坐在上面,背靠一塊岩石,解下馬胯上的水壺,一邊吃著煎餅,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因為慵懶之心作怪,她越來越變得不想起來趕路。可是沒有辦法,太陽從雲層鑽出後愈發變得猛烈,只好下定決心離開。剛開始收拾行李,驀然間聽到馬蹄聲傳來。那馬蹄聲緩重,數十聲彼此起落,不一會兒看見八個人緩緩沿著山路爬上來。

為首的兩個年輕人,跟她差不多的年紀,也許只大了一兩歲,長得甚是英俊。梁博雪忽然有些糊塗,尋思這兩個年輕人穿著同樣的衣服,馬匹也是一樣毛色,怎麼連長相也是一樣的?便以為這兩人是孿生兄弟,可等走近一些,又發現不對,相貌卻又比孿生兄弟相似度差了些,原來是長得像。

轉眼間一行八人來近。皆是清一色的深色鬥篷,腰間掛著刀,倆兄弟的服飾略有不同。他們驅趕著四輛馬車,拉著四箱貨物。貨物都用麻油布包住,看馬兒拉得也不吃力,應該是些很輕的東西。還在算遠的地方,她就聞到一股淡淡味道,但一時間感覺不出是什麼。

這八個人見山道上一位姑娘佔了道路,且年輕貌美的,有些意外。見她隻身一人,身上兵器一件也沒有,只怕是江湖中尋事的,不由得緊張起來,按緊腰間的短刀。

為首倆兄弟,哥哥的從未見過這樣俏麗的女子,那一刻呆住了。心中嘆道此女子一定是天仙下凡,不然怎麼會這麼美麗?所以自顧自地發呆,什麼也不管了。胯下的駿馬忽然長嘯一聲,像遇到什麼新奇古怪的事物,伸長了脖子,不住地向前嗅聞。見她心慌躲閃,揮起痛抽了一鞭,然後賠笑說:“姑娘,見怪了。”

梁博雪見他笑,羞怯起來,扭過頭去說:“沒關系。”那人問:“你在這裡做什麼?”梁博雪說:“沒什麼,不過在路邊休息。”

弟弟驅馬來到哥哥身邊,見是一個美麗女人,心下歡喜,問:“姑娘是誰?”話一出口,又覺得莫名其妙,十分失禮。心中想:“怎麼會有一個人在路中間擋道呢,難道是專門攔路的?”口上說說:“姑娘,可否讓道?我們要從這裡過去了。”

梁博雪不答,轉過身去。弟弟見她遲遲不答話,又說:“姑娘,你佔道了,可以讓開嗎?”梁博雪聽了有些生氣,但故意笑著說:“怎麼?你說我佔道,又想讓我讓開,這裡的路這麼小,莫非想叫我跳到懸崖底下去嗎?”

弟弟看著她的身影,打量一番,不禁惱怒起來,覺得眼前之人未免太過野蠻,眉頭微微皺著,又說:“姑娘,這是什麼話,我們並沒有這個意思,不要說得我們太無禮了。”言語之中的怒氣顯而易見。底下的有人輕蔑地說道:“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兒,還能成什麼氣候。”梁博雪冷冷哼了一聲,站著不動。

做哥哥的連忙抱拳說:“抱歉了,姑娘,我這位弟弟魯莽。手下的人也不懂事,還請見諒。這路小且險,但到底還是請姑娘先走,我們也好走!”梁博雪轉身過來,瞪了那些人一眼,說:“少俠,還是你說話好聽。”剛要爬上馬背,跨下的駿馬仰天長嘯,嚇了一跳,腳下站立不定,就要掉落懸崖。眾人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盼望她能穩住重心,不要掉下去。

偏偏梁博雪吃驚不小,當真要掉下去了,但聽得一聲撕裂,半個衣角被扯住,人懸半空中,一看原來是那哥哥直接跳下馬拉住。奈何下墜之力太大,生生將他也拉下山崖去。他半個身子已經在懸崖下,一手抓住路邊的尖石。

千鈞一發之際,他弟弟也來不及躍下馬背,直接抽出馬鞭去纏腰間,終於拉住。梁博雪被人揪住衣角,未至於繼續下墜,可是衣服淺薄,受不住她的體重,又撕開半尺。身子不住晃動,眼看就要喪命崖底了。她終於覺得害怕,失聲尖叫了起來,也忘了自己一身功夫。倘若她能記起自己會武功,能借力躍回崖邊,也不用這麼危險,可是因為恐懼偏偏忘了。她低頭看去崖底,心裡更慌,那山崖著實不低,真要摔下去武功再高的人也要落個殘廢。

其他人也下馬救人了。哥哥對梁博雪說:“姑娘把你的右手給我。”接過右手,正要握緊一點,怎知手上的力氣馬上消失了。手一時酸軟,松開了。他驚恐萬分,心想這位姑娘就要掉下去,變成一堆溫熱的肉泥了,忽然手背一陣溫熱,原來是對方反過來抓住他的手了。

崖上幾個漢子一齊發力,這才將兩人拉回崖邊。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坐在地上喘氣。其中梁博雪喘得最厲害,一時驚魂未定,想想片刻前已從鬼門關走過一趟了,心裡也十分感激這些人出手相救。正要出言感激,忽地發現背後的衣服撕開了一半,被山風呼啦啦地吹著。想到自己衣不裹體地站在幾個大男人眼前,登時羞愧不已,說不出話來。幸好面對大家,不至於立即出醜。

一件鬥篷披上來,回頭一看,原來對面的人早知道她的窘境,於是說了聲謝謝。那些人當中就有人笑著說:“要謝就謝我們的大少爺,衣服是大少爺的!”梁博雪就問那大少爺的名號。那人將自己和弟弟的姓名都說了,又將其他人粗略介紹。原來這兩兄弟哥哥叫金青由,弟弟叫金青立。

金青由說:“真不好意思,剛才形勢實在兇險,我才抓住你的衣服,將它弄壞了。這鬥篷算賠你!”梁博雪笑道:“你真傻,這種情況下難道我怎麼會怪你!”金青由仍說:“卻到底是我不好,我的馬驚嚇了你的馬!”梁博雪不理他,注意力放在身上的鬥篷,只見鬥篷的針線十分密集,又有密團龍紋裝飾,不由得問:“怎麼,密團龍紋你也敢隨便用,不怕皇上殺頭嗎?”對方只是笑而不語,問她:“剛才抓你手的時候登時酸弱無力,力氣好像被吸走了一般,是什麼緣故?”梁博雪只是說:“你不應該用上內力的。”金青由說:“那應該是一種十分厲害的武功。”又想問清楚,對方卻有意迴避,見她問:“這件鬥篷是你的嗎?太神氣了,我還沒有這樣一件呢!回去我叫爹孃也弄一件,不過這龍紋是斷不能繡上去了。”金青由說:“姑娘要是喜歡,就拿去吧。”梁博雪說:“不行,師父說了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我還是還你吧!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日後我好找人送回去。”

弟弟金青立坐在一旁沒說話,聽到這裡心裡就不高興了,嘀咕道:“不就一件鬥篷嘛,也值不了多少錢,拿去就是!你還想還回來,還要問地址,豈不是要纏住我們?”哥哥覺得他說話無禮,要他住嘴,賠罪說:“我弟弟就這樣,姑娘莫生氣。一件鬥篷無關緊要,還回來做什麼!還有,還請姑娘以後不要站在懸崖邊上了,多危險啊!”梁博雪點點頭說:“是,我知道了,少俠。”

金青由說:“你也不要叫我‘少俠’了,怪難聽的。我姓金。”梁博雪笑了笑,暗地裡又怪自己記性不好。她既得知對方的姓名,心想這樣就算和他們結交了,正要將自己的姓名也告訴他們,對方卻起身走了。眼看他們走遠,直到轉過一塊突出的岩石,消失在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