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梁博雪就和丈夫起了身,洗漱完,穿上平時的衣服,然後就帶著盛有棗、慄和幹肉的竹籃到公婆的房內拜見。公婆已等候著,見兩人到就笑了笑,收下竹籃請新婚夫婦二人坐下。李思安就問:“昨晚過得還好?”李穆清說:“很好。”李夫人則睥睨著眼,笑吟吟說:“我早聽說梁家的小姐博才多學,跟一位西域來的先生讀過書,是個才女,至於是否如此呢?”梁博雪說是,李夫人又說:“可我只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別的不懂。”李思安臉上露出不悅,輕聲在妻子耳邊說:“頭一天你就要給人家臉色看嗎?”李夫人翻了白眼,仍是高傲的板著臉。梁博雪看看丈夫,覺得有些難堪,可是沒說話。回到自己的房間就聽見秋月嘆息說:“小姐,你來到李府第一天老夫人就這樣,往後的日子可怎麼辦啊!”梁博雪心還很平靜,說:“我也沒料想到會這樣。”
到了第三天,梁博雪就要帶上丈夫回家看一次。那天天氣不好,下著雨,整條大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到了家裡,父母在接待,兩個哥哥也在。元旭、元東為了此事特意請了假。她剛在椅子上坐下,喝著熱茶就聽見有丫鬟來報:“那兩位姓金的公子已經走了。”一時間頗感意外,回想結婚那天沒時間招待他們,覺得有些遺憾,又問:“什麼時候離開的,可有說過去了什麼地方嗎?”那丫鬟就說:“是前天走的。走的那天還特意向老爺夫人告別,說是回家了。”李穆清就問:“他們是誰,能讓你這麼擔心?”梁博雪說:“是我幾個月前認識的朋友,來參加我的婚禮,前兩天離開了,有機會你會認識的。”李穆清說:“好啊,大概你認識的朋友一定與眾不同。”梁博雪點點頭說:“是的。”抬頭望著院子,雨水從瓦片上掉落,成親時掛上的紅燈籠、紅布有些還掛著,花盤裡的花樹被花匠修剪得整整齊齊,只是今天已不是成親那天了。看了一會兒,也就呆了。耳裡聽著風聲,雨聲,覺得有些事情來得不知所以然,一時惆悵不已。
婚後的一個月裡,她覺得太難熬,幾乎什麼都不用做,該做的都有下人去做。每天起來只是梳頭洗漱,然後去丈夫父母的房裡請安。吃完早餐,剩下的時間只是待在房間裡。還未出嫁的時候,還可以經父母的同意到街上走走,逛逛古玩街、小吃街,或是在街頭看耍猴耍雜技的。可是現在不行了,上街買菜、買針線兒自然不用她親自動手,可是出去也要坐在馬車裡,只能坐在車內透過車窗看外面的世界。
然後每天還要接見各位貴婦人、貴太太的採訪。那些朝中大官員的妻子,特別喜歡問長問短,似乎對她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很感興趣。丈夫每日上班回來也是對她很冷淡的,從來不問她做什麼,彷彿她的存在就是可有可無。婆婆似乎對她很嚴厲,同時也顯得不是很滿意這個兒媳婦。有一次吃飯的時候她無意中表露出自己想下廚做飯的想法,李老夫人就呵斥道:“你瘋了嗎?這些事情用得自有下人做,何須你親自動手。簡直太不識規矩了。”又在暗地裡對兒子說像她這樣聰明的女兒應該嚴加管教,不能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還有一次,她和老夫人一同到戲院裡看戲,點了一出《長恨歌》,婆婆卻說:“這種東西什麼好看的?”她要反駁說:“長恨歌是唐代詩人杜甫的名作,講的是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故事,人人都喜歡看。”卻得到冷言,說:“你需要知道這麼多嗎?最受不了你們這些讀過書的人文縐縐的。”遂將戲改成了《關公戰秦瓊》。梁博雪就笑說:“關公和秦瓊不在同一個朝代,這也能看?一場鬧得不行的戲,有什麼好看。”至此婆婆怒氣甚盛。諸如這一切,讓她覺得乏了。
她渴望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躲在大宅院裡過日子。於是在六月份的某一天,留下一封書信,偷偷離開了李家。李夫人得知這個訊息,怒不可歇,罵罵咧咧了半天。這件事傳到梁家的耳朵裡,很是讓梁夫人難過。她對丈夫哭道:“現在怎麼辦?我們的女兒竟然在夫家待不下,竟然離家出走了,這多丟臉了。”梁章鉅卻看得很開,覺得符合女兒的脾氣,就說:“走了好,總會回來的。屋裡的人總會想念兒媳婦的好。”但梁夫人始終放心不下,因此寫一封信到玲瓏谷了,王阿利看了信,懂了梁夫人的意思,就帶上燕七無到江湖上尋找。
為了此事,李穆清也找梁博雪了。
金氏兄弟離開梁府後,因無事煩擾,便在江湖走走,散散心,先不回家去。也許是因為緣分,那天在銅陵江口竟然碰見木瑩。見了她,金青立自是喜不自勝,但見她滿是風塵之色,也不像之前那麼美,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一雙白布鞋早已穿了一個洞,當下心痛不已,為她添置了新衣服。
木瑩自是感動不已,見到她如此痴情,終於答應和他在一起不再分開。且打算和他們行走江湖,好趁自己年輕時多長見識。三人遂行走在一起。
木瑩講起自分別後的經歷,三番五次遇上過季康定的圍攻,但憑著手中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劍,每次都能僥幸逃脫。那季康定受了挫折,拿不回寶劍,心生怨恨,但一時無可奈何,只好另想他法。
高先生帶著小黛雲遊,這天到了安徽滁州地界。高先生對滁州的琅玡山早有耳聞,因此一直想看看。去年春天讀到宋代歐陽修《醉翁亭記》,被他筆下描述的世界所吸引,仍記得文中這樣寫道:“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邪也。”
這年小黛才七歲,生性貪吃又頑劣,一路上惹了不少麻煩。不過因為高先生脾氣好,從未為此發過脾氣,倒是覺得小孩心性原不必責怪。本雲遊在意的是一顆心,於是買下一匹毛驢,讓小黛坐在驢背上,一老一少行走在山水畫廊之間。
那日在路上小黛問:“爺爺,你今年多少歲了?”高先生看著小黛調皮的眼光,搖搖頭說:“很老了,我也不記得了。像我這樣的人,年齡反而不是最要緊的。”小黛就說:“難道你連自己多少歲都不記得了?”高先生說:“也許是太老了,老得糊塗了,多少歲也記不清楚了。”小黛拍手笑道:“嘻嘻,爺爺終於認老了。”高先生說:“要是你有我這麼老,也會成一個老糊塗的。”小黛撅嘴說:“我才不會像你一樣會老糊塗呢!”其實她心裡一直把高先生當作一個無所不能的老神仙。老神仙什麼都能做,能上天入地,能吞雲吐霧,能長生不老。而且神仙都生活在虛無縹緲裡。想到神仙生活在虛無飄渺間,卻想不知道“飄渺”兩字怎麼寫,苦思冥想時便安靜下來。
走了半裡路,到了一個路口,路口立有一塊石碑,上刻有“瑯玡山”三字。高先生舉手往前一指,問道:“小黛,你看,前面這幾個是什麼字?”小黛往路邊的石碑看去,卻不認識碑上的“瑯玡”二字。她年紀尚小,識字不全,也很正常,可她偏偏不說不懂,仍是硬著頭皮念道:“郎牙山”。高先生見她讀出了字,哈哈大笑,說:“這麼難的字你也懂?”小黛說:“難道不是嗎?”高先生說:“這前兩個字叫‘琅玡’,這裡已經是安徽滁州地界了,宋時歐陽修曾經來過這裡寫下一篇《醉翁亭記》。”
小黛聽說歐陽修,以為是高先生的好朋友,就問:“爺爺,你見過歐陽修嗎?”高先生一愣,哭笑不得,說:“當然不認識,他是宋代人,離現在也有好幾百年了,他要真是能活到現在豈不成了老妖怪了?”小黛問:“那為什麼人只能活匆匆一百年都不到?幾百年的時間難道很長?”高先生說:“幾百年的時光,其實很短暫,一眨眼就過去了。人活得就久了就不想活下去了。”這些話小黛聽不懂,但都聽進了心裡。
過了石碑又往前走了半裡,一棵巨大的槐樹展現在眼前。槐樹高達數丈,枝繁葉茂,樹根盤根錯節,不知在世上活了幾千年。小黛好奇,問:“爺爺,這是什麼樹,為什麼這麼高大?”
高先生望著槐樹說:“羽狀複葉,花開淡黃,樹葉色深,樹身數人合抱,是一棵樹齡上千年的槐樹。”小黛的小眼睛用驚奇的目光從樹頂看到樹根,又從樹根看到樹頂。幾只烏鴉從樹枝從飛出,一陣呱噪。
樹根有一個茅棚,高先生將毛驢牽引到樹根下拴好,抱下小黛,兩人一高一低走進茶棚。
茶棚裡只坐著一個五十多的老者,頦下五柳長須,面如冠玉,一臉正氣,顯然年輕時十分英俊。桌上還放著一把長劍,原來是個劍客,卻不知武功深淺。高先生一時多看了他幾眼,對方也回望過來,兩人四眼相對登時顯得有些尷尬。
高先生就問:“先生可是奎山派的端木元?”對方抱拳答道:“正是!老先生有何賜教?”高先生說“久仰”二字幾遍,又說:“以前就聽說端先生的劍法天下無雙,今天有緣見到本人,實在高興得很。”端木元則謙虛地說:“端某這點微末道行,怎麼稱得上天下無雙呢?閣下見笑了。”又與店家說:“我與這位兄弟相見甚歡,他的茶水錢就由我來付好了。”
高先生並未拒絕,坐下來認真喝茶。不一會兒端木元就拿起長劍,付了錢,出了店門。小黛看著他遠走的身影,又想想高先生剛才的一番奇怪表現,問:“他是哪個叔叔?爺爺。”高先生心裡一直想:“端木元是奎山派的長一輩的人物,劍法精妙,恐怕不在我之下,要是能找個機會切磋一下就好了”。一時太認真,竟聽不到小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