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醉翁亭到山下,轉過一個山坳,赫然出現一戶人家。五間茅房建在一條小溪旁邊,小溪旁邊又有一片綠色的稻田,長勢旺盛。粉紅色槐樹花和黃色杜鵑開放在茅房周圍,煞是好看。幾只黃雞在一處曬谷場覓食,那裡有棵高大的青棗樹。
兩人要去茅屋那裡問問,沒走多久就聽到一陣陣爽朗的笑聲傳來。高先生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小黛和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在溪邊玩耍。那十歲的男孩臉蛋長得很圓,目光顯出一種奇異的天真。高先生高聲呼喚,小黛回應了一句:“爺爺,過來玩呀!”
剛沒走幾步,幾聲犬吠接踵而至,一條黃狗從茅房裡跑了出來,對陌生先生很是急躁。端木元見黃狗撲過來,就罵:“好啊畜生,竟咬人!”伸手一拍在狗的頭部,狗哼叫兩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那男孩從河裡跑來,正要開口,端木元說:“別急,我沒打死它,只是把它打昏了,畜生沒昏只能來咬我,那可不行。”
男孩問:“你們是什麼人?”高先生指著溪邊的小黛說:“我是來找跟你玩耍的小女孩的。”男孩說:“你們來了真好,我娘病了沒人看病,你能幫看看嗎?”高先生見這個孩子很有孝心,很是喜歡,說:“放心好了。你母親會沒事的。”
小黛從河裡跑過來,說:“我早說過不用擔心,我爺爺會治病呢!”高先生笑道:“我就是她爺爺,你娘病了,得了什麼病,吃藥了沒有?”男孩搖搖頭,說:“爹上山砍柴去了,叫我留在家裡照看娘。家裡沒錢,請不起大夫。”高先生對小黛責罵道:“你怎麼一個人就跑了也不告訴爺爺一聲,害爺爺和你端叔叔擔心了一下午。”
小黛做了個鬼臉,躲到男孩後面,說:“誰讓你們兩個不理我的,看你們聊得那麼高興,沒人陪我玩,我只好找別人玩。我下山,誤打誤撞就到了這兒。”她衣服被河水弄濕了一大半,高先生就蹲下將它擰幹,一邊說:“是爺爺不好。你這位哥哥的母親病了,我們且去看病吧。”男孩在前面帶路,帶他們進了茅屋。
屋內沒什麼東西,但是打理得很幹淨。床上躺著一位瘦弱的母親,臉色極其蒼白,看不見一點血色,眼睛半張半合,目光也呆滯。高先生問:“你娘得了什麼病,很久了嗎?”男孩道:“這病我也不懂。聽我爹說,娘這病很久就有,只是前天發作得厲害,便躺在床上不動了。”男孩的母親問:“你們是什麼人?”高先生把來意說明,她輕輕點點頭然後謝過。
高先生把手搭在她脈門上,喃喃說:“看來實在病得不輕,不然臉色也不至於這麼蒼白。”轉身對端木元說:“賢弟,快去摘幾味草藥來,越快越好。”端木元問:“你想要什麼草藥?”高先生一一將藥名羅列出來,多達二十多種,但端木元記性不錯,竟然全部記住了。他向小男孩要了個小背簍和一隻小鐵鋤,就往山上跑去。
高先生問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不等男孩回答,男孩的母親接過話茬說:“老先生,你問我就好了。我的孩子姓蕭,單名一個進。我姓韓單名一個梅字,孩子他爹叫蕭十三。我們皆不是本地人,只是遷居在此,也有十幾年了。”高先生又問:“孩子今年幾歲了。”韓梅說:“九歲有餘,明天就是他十歲生日了,我原本想著為他過這個生日,眼看是不行了。要是現在我的病好了也許還能為他準備一份生日禮物了。”這個叫蕭進的小男孩,哭道:“別,娘,我不要什麼生日禮物,我只希望你的病快點好。”高先生一聽覺得這孩子很孝順,越看他越喜歡,說:“別擔心,我一定之治好你孃的病,不用擔心。”
過了兩個時辰端木元從山上回來,幸好把藥材都找到。高先生接著洗砂鍋,燒火,開始煮藥。蕭進在一邊看得好奇,問:“爺爺,你這些是什麼草藥,為什麼有些我沒有見過?”高先生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說:“這是甘草,藥中之王,這是燈心草,這是通天草。”高先生將其他藥名又說了一遍,蕭進在一邊聽得十分高興。
過了沒多久天就黑了,大家的肚子也餓了,蕭進就開始動手做飯,小黛則在一旁幫忙。端木元偷偷地從門外拿來一隻野雞進來,笑說:“看看這是什麼東西。”蕭進就問:“叔叔你怎麼抓來的?”端木元說:“嘿嘿,有了功夫,什麼都好辦!”蕭進立即想起幼時父親講的關於江湖英雄的故事,心裡羨慕不已。接著就把野雞就殺了,打算煮一頓雞湯。端木元怕他做壞了,就在一旁看著,其實也是在幫忙。
蕭父也從山上回來了,見家裡忽然來了客人,自然是十分吃驚。蕭進對他爹說:“爹,今天來了幾位客人,要給娘治病的。”蕭父的家裡從來沒有來過這麼多客人,顯得有些茫然,說:“請坐吧,在這裡不用客氣的。孩子他孃的病,還好吧?”
高先生說:“還好,藥過一會兒就煎好了,不用擔心。”韓梅在床上輕輕叫了一聲,蕭父走過去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安慰說:“沒事的。”看到如此恩愛的場面,高先生心裡一陣感動,這是一種怎樣偉大的愛情啊!
吃晚飯時,蕭進忽然說:“爹,我想學武功。”蕭父愣了一下,遲遲沒有回應,隱隱覺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夜晚並不平靜,有人在曬谷場的棗樹下竊竊私語。原來小黛玉和蕭添雲在說話。吃過晚飯後他們又聊開了,似乎都很開心。小黛說:“蕭哥哥,你唱首歌給我聽聽好不好?”一雙水靈靈的小眼睛充滿了期待。但蕭進低下頭說:“我不會,我娘不會,我爹也不會。”把頭抬起,又說:“要不你唱給我聽吧,在河邊時你曾說學過很多東西,還學過長笛。”小黛說:“不,我不要,況且我也不會吹長笛。但我就要聽你唱歌,蕭哥哥。”在小黛的三番要求下,蕭進沒有辦法滿足她的要求,把頭扭到一邊去,也不說話。小黛見似乎他生氣了,就拍他肩膀說:“算了,我不為難你。”
蕭進問:“你明天就要走了嗎?”小黛說:“嗯,明天就要走了。”說到分別,四眼相對,眼裡滿是不捨。蕭進說:“可以不走嗎,你走了誰陪我玩啊?我住在這裡,從來沒有小夥伴陪我玩。”小黛說:“我想留下來陪你,可是沒有辦法。”
這時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原來是蕭父走來。他說:“進兒,還不回去睡嗎?”蕭進起身過去抱住了父親,說:“小黛說明天就要走了,你能不能求他爺爺讓她多住兩天?”蕭父搖搖頭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孃的病已經有好轉,也就不需要大夫來看病了。”
然後聽見一聲長嘆,高先生也走到了棗樹下。蕭父就問:“老先生,你長嘆什麼?”高先生只是搖搖頭,似有所思,不作答。此時遠遠地便聽得端木元說:“他是老了,老糊塗了。”話落一至,像鬼影一樣閃過來。
若是在平時有人罵高先生老糊塗,他可能會不高興,但這次偏偏不生氣,反而問:“你說我老糊塗了,我怎麼就糊塗了,若是有緣由,說來聽聽。”端木元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收這個小男孩做徒弟,是不是?不過今天你肯定是要失望的。”高先生皺了眉毛,問:“為什麼?你還能看穿我的心思不成?你又何故說我會失望。”端木元說:“因為我要收他做徒弟,這個誰也不能搶。誰要搶,就先得問過我手中的劍。”高先生微微一笑,說:“恐怕你手中並沒有劍。他想跟誰走還得聽聽他的主意。”端木元胸有成竹說:“那他一定是跟我的!”他雖有強勢,但高先生還是先前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說:“那恐怕不對,那得看我倆誰的本事大!”
見兩人爭吵不停,蕭父走上前,說:“兩位高人,恐怕我兒不能跟你們走。我就他一個孩子,我是不會讓他走的。”端木元說:“你孩子跟了我倒奎山學武,一定能讀書寫字練武功。還可以讓他認識許多師兄弟。這裡乃是窮鄉僻裡,到底沒什麼發展,你總不能讓他一輩子在這裡當農夫。”蕭父自然聽過奎山派,對江湖中的事也知道一些,又聽端木元分析了利害關系,躊躇不已。高先生說:“你能提高的那些我也能提供。況且,說到底還是我的武功更好。”
端木元心想自己一口寶劍橫行天下,從未輸過別人,對方竟然說自己的武功更高,氣得直直瞪著。高先生則躲在一旁,不受他目光的影響。
外面的人爭吵不休,茅屋中傳來了蕭進母親的聲音。那聲音穿過前院的籬笆,以及路邊的雜草,再經過曬谷場傳入人們的耳朵,那聲音說:“孩子他爹,能聽聽我的意見嗎?孩子若是能拜兩位高人為師那自然是極好,為何不可?”聲音雖不大,但夜裡安靜,誰都聽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蕭父聽完妻子的話重新考慮了一遍,轉過身來問兒子:“孩子,你的意思呢?”蕭進都沒想就說:“自然誰厲害就跟誰!”端木元拍手叫好,說:“好,我很喜歡你這個樣子!很合我脾胃。”然後對高先生說:“高前輩,咱來比劃比劃吧?你快起來吧。”高先生從棗樹下的長椅起來,說:“你自是打不過我,我敢說你肯定打不過我。”這時小黛插了一句:“我也相信爺爺會贏,因為普天之下還沒有爺爺的對手。”端木元冷冷說:“那可未必。他不過懂了些厲害的妖法,難道我還會怕?”
高先生聽他將自己的武功說成“厲害的妖法”真氣得鼻孔冒煙,喊道:“為了讓你輸得心服口服,比武規則由你來定,比什麼武功你來定。”端木元哈哈大笑,說:“好,我們今天晚上只比劍,不比內力,誰先用內力誰就輸。”高先生臉色微微一變,暗道:“好狡詐,知道內力比不過我故意和我比劍術,真的好狡詐。”雖覺得不公平但也同意了,說:“很好,老夫年紀比你大,先讓你三招。咱們現如今沒有劍,只好用別的東西代替。”轉身問蕭父:“你家裡可有什麼可以比武的農具。”蕭父對兩位恩人十分感激,若是有何要求一定盡量滿足,但說要找比武的東西倒真的沒有,不禁開始犯難。
端木元略有些氣躁,說:“不用了!”走到棗樹下,折了兩根枝條,扔了一根給高懸,說:“開始吧!”高先生接過樹枝,斜指而下,左手五指正在屈指而數,從一數到五,握而成拳。端木元微微吃一驚,這招不就是泰山派的“岱宗如何”嗎?嘴上不經意將這招數的名稱說了出來。高先生又換了一招,端木元點破道:“形意門的武松殺虎!難道天下的武功你都會嗎?”高先生心中略有得意說:“我怎麼不會,天下各派的武功我都會,別說是泰山派的武功,就算是你奎山派的武功我也懂一點。”
端木元覺得他言過其實,心想:“要全部學會天下各派的武功談何容易,哪怕學會一點皮毛也不簡單。”手中枝條一晃,單腿縮起,雙手齊放,說:“好,那我便用這招‘蒼松迎客’試試!”
兩人身影俱是一閃,開打了。高先生半空一翻,使出一招“峻嶺橫空”,那枝條離半寸就要刺中對方的明睛xue。但唯恐傷到人,突然一收,也是極快。端木元看出他收招的用意,說:“前輩請放心打,不必顧忌。”高先生想對方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不用這樣為他著想,於是不像原來那般顧及。不過他分心的片刻間,對方的枝條從後背刺來,一股淩厲的劍氣襲來。彎身躲過,隨後左一拐右一彎,不斷向後退去。端木元喊道:“泰山十八盤!前輩不必躲我!”接著使出一招“朗月無風”,無聲無息往高先生後背打去。眼看就要打中,蕭父看得十分心急,喊道:“高人小心!”
但高先生背後好像長了眼睛一般,身影一閃,竟然消失了不見了。待再次出現時手中的枝條已經抵中端木元的脅下。高先生就要發力,端木元身子一滾,枝條打偏。端木元枝條倏地刺出,一共五劍,這五劍來得太快,高先生無法躲避,護體神功隨即反擊,枝條立即折斷。
端木元扔掉手中的半截樹枝,往後連退數步,一邊說:“承讓了!”高先生並不認輸,也扔掉棗樹條,身子向前撲去。對方似乎早有防備,說:“比試別的武功也行!”高先生已認輸,只想和他玩玩,一時太大意,不知什麼怪招,眼見對方身形飄忽,臉竟然被摸到了。高先生羞愧不已,身子往後輕輕飄落,對方也就此收手。端木元說:“前輩,莫怪晚輩無禮了。”高先生故意笑著說:“好本事,實在是好身手!”對方不怒反贊了自己,端木元有些受寵若驚,回道:“前輩誇獎了!”又問:“剛才這場比武是你勝了還是我勝了?”高先生坐在棗樹下的長椅喘口氣,說:“自然是你勝了,這徒弟你收了吧。”
端木元自然是很高興,彎腰就抱起蕭進。高興之餘聽得耳邊腳步聲伊近,回頭一看,韓梅從茅屋走到曬谷場了。那蕭母慢慢走來,臉色還是那麼蒼白,看不出有任何血色。蕭父上前扶住她,一邊說:“你怎麼就出來了。”她說:“我看外面熱鬧得很,我就出來走走。”又對兒子說:“進兒,你還不趕快去拜你的師父。”
蕭進看了一眼母親,走到端木元身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四個響頭。端木元說:“再磕五個,這是我奎山派的規矩。”高先生嘀咕道:“我門下弟子才磕頭九個呢!學我?”端木元不去理他。蕭進依言又磕了五個,這才站起來。端木元摸著他額頭,顯得很高興,很滿意地說:“很好!很好!你這孩子我很喜歡。”
次日天明,蕭父給兒子收拾行李,妻子知他心中多有不願,勸道:“別擔心,有什麼好擔心的,兒子能跟高人學習武功那是一件好事,你也不一直希望我們的兒子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嗎?”蕭父點頭說是,流下了淚水。
吃過早飯後,蕭進的父母一直送到山口。到最終分別又叮囑了兒子幾句,蕭進一一記在心上,說:“我會想念你們的。”此時,他母親哭出聲來,說:“別忘了回來看我們!”這才分別。
一行四人,走了十裡山路,走到官道上。高先生就問:“賢弟往東而行這是回要奎山嗎,不準備找你的師弟嗎?”端木元收了個徒弟,終於有些慰藉,不再想他的師弟,喟然說:“罷了,要是有緣便再相見吧!”又說:“我們不如就此分別吧!”
高先生微微一笑,回想與這位劍客相識的一天時間內,發生了太多事情,竟然産生了惜別之情。言語又不能表達太多,所以只說“後會有期”四字,然後揮手告別。走了沒多遠,小黛突然從驢背上跳下來,追上蕭進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你會寫信給我嗎?”蕭進說:“我會,等我學會了寫字,一定寫信給你。”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她,於是在她面頰上輕輕吻了一個。小黛說:“蕭哥哥,我喜歡你。”蕭進說:“我也喜歡你。”
小黛又坐回驢背上,眼裡滿是不捨之情。雙方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