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鄴城還有些路程,好好吃,才有力氣跟著我。”
他頭一偏,看她自重逢,又清減了幾分,纖秀可人,嬌嬌怯怯的,怕是再長几年,也難成豐腴婦人那一類,不過好在該有肉的地方,倒不貧瘠,晏清源眼神裡閃過幽暗的光,若有所思地又笑了。
再過一夜,清早推門一看,雪已堪堪停了。
官道開始清理積雪,晏清源耐心多等了兩日,見道路差不多了,大軍隨即啟程。
柏宮仍未來相送,這一回,只隨意遣了個小吏告知一句病體未愈,至始至終,也不見露面。
晏清源知道他這得的是時疫,自己前腳一走,他後腳自會痊癒了,也懶得周旋,隨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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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鄴城時,已是半月後的事。一路顛簸,加之水土不服,歸菀這一程病了數次,喉蛾反覆,自出許昌地界,便開始咳,起初本只是一點子火氣,苦寒藥用重了,火反倒洩不出來,她又鬱郁,弄得人甚為委頓。
三五日,氣色就明顯差了,醫官重新開出單子,晏清源搭眼一看:桔梗、甘草、薄荷、防風等幾味又是涼性的,乾脆棄之不用,命人煮了一蠱蠱枸杞桂花梨湯,逼著歸菀喝到吐,才兩天,就見了成效。
只是她整日懨懨的,渾身無力,慵慵懶懶被晏清源困在懷間,既不再掙扎,也無言語,時不時哭一場,晏清源只視而不見。天氣仍冷得刺骨,這讓歸菀愈發思念起會稽來。
這日到了鄴南,城門外四下裡早站了一眾文武百官,本各自攀談,東拉西扯,呼哈著團團白氣,時間久了,凍得搓手跺腳,官儀也不大在乎,待那面“晏”字大旗進入視線,方斂聲屏氣,重列了隊伍,只等迎晏清源入城。
一整日下來,獻俘、拜祭太廟、賜宴,忙到玉繩低轉,星辰漫天眾臣已是餓得頭昏眼花,一時只顧低首大快朵頤。晏清源見了小皇帝,不過走過場一樣,將該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臨到太后出來,方覺精神一振,微眯了眼,打量起這頭一回見的陌生女子。
太后雖是新寡,年齡卻不算大,二十有八,早褪去了少女稚嫩,越發珠圓玉潤,端莊優雅。只是生了一雙鳳目,眼角眉梢,微微一動,便自能生成霧裡看花的綽約風情,就如此刻,在晏清源施禮過後,她幽幽抬眸看他,無端就像勾人魂魄了一般。
“皇帝年幼,哀家一介女流,無所寄託,唯仰仗大相國大將軍而已。”太后聲音清越,敲玉一樣,眼睛似有若無洩出那麼一分哀怨顧盼,卻也是看著晏清源說的。
燭光在她面目上生輝,案頭矮銅壺內斜插著幾枝早梅,晏清源依禮回了幾句套話,方隔著半片花枝,同她對上了目光。
彷彿花朵就依在她臉龐開放似的,而她,卻才是開到極濃極豔,正正好的一枝。太后因遙敬了凱旋將士幾盞酒,此刻一副不勝模樣,要移宮,起身時,腳下一軟,晏清源已眼疾手快一把扶穩了她,觸到一隻軟若無骨的玉手,低聲提醒了:
“太后當心。”
兩人目光交錯,太后見眼前男子正似笑非笑瞧著自己,既明目張膽,又循規蹈矩,只一瞬,他便鬆了手,行禮退到一側,彷彿什麼也沒發生,同吏部郎崔儼談笑風生去了。
明明比自己還要小了八歲……太后一時心底急跳不止,許是久未接近年輕男子之故,許是這大相國的長子樣貌過於出眾之故,她總覺方才渡來的一縷男子幽深氣息不散,直往心底鑽去。
新帝並非嫡長這一支,同西走的孝文帝並無直接血緣關係,不過大相國選個小娃娃好操控罷了。而她母子身家性命,確確實實捏在那抹清俊身影手中,這的確是她需要仰仗的男人,太后默默想到,側眸又暗瞥了晏清源一眼方款款離開。
因晏清源豪飲,面上略顯醉色,皇帝暗中觀察了他半日,方問旁邊內侍:“大將軍酒量如何?”
“回陛下,大將軍千杯不醉,酒量好得很。”內侍笑應,皇帝點了點頭:“朕本欲賜大將軍留宿宮中的。”內侍忙道:“天大的恩典呀,陛下可要下旨?”
皇帝皺了皺眉:“可是大將軍不醉,朕怎麼好說呢?”
眼見時辰已晚,皇帝該移駕,群臣也要散了,上頭忽傳下準大將軍晏清源留宿的敕旨,眾人轉頭便紛紛議論起來,晏清源一笑,起身謝旨,目光四下掃了一圈,婉拒道:
“臣不在的這段時日,聽聞出了許多事,臣聞之,已是坐臥不安,還請陛下允許臣回府理事,為我主分憂。”
“大將軍到底是有什麼事,到了要抗旨的田地?初初凱旋,怎急於這一時?”拂袖起身說話的是御史中尉晏慎,晏慎這一支,同大相國同出於渤海晏氏,卻非大相國元從故舊,後來方一路追隨。
當初北方大亂,大相國起事,為拉攏晏慎一支,僅遣年僅十二歲的晏清源,獨身拜會晏慎兄長,行子孫禮,自此連宗共圖大業。倘論起輩分,晏慎當為晏清源叔祖,此刻半真不假地開起玩笑,晏清源便也一笑而過:
“為主分憂,當務之急。”
言畢眾目睽睽之下,當真拒了皇帝,帶著一眾分封受賞的副將浩浩蕩蕩出宮去了。
大將軍府邸不過就是座前朝舊殿,未多修葺。大相國坐鎮晉陽,動輒與西邊賀賴開戰,軍需皆出於鄴城,晏清源這些年可謂就是父親的後勤保障,這一回,親自帶兵打下淮南,也算徹底知曉糧草消耗之巨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如此一來,鄴城諸事更顯緊迫了。
殘雪尚未化盡,入了夜,道路兩旁凍得結結實實,冷得扎臉。府前火光大熾,一行人正翹首以盼,等候大將軍回府。
晏清源剛翻身下馬,就見平原公主迎了上來,兩人彼此讓了禮,晏清源方笑執她手:“家中可都安好?”平原公主八歲便下嫁於他,幾是在他身邊長大,性情賢淑,晏清源雖嫌她悶了些,兩人之間,卻也大略和睦,聽她不緊不慢將這近一載間所發生的幾樣要事說清楚了,晏清源方笑著點頭復對她施禮如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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