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晏清源腳步聲似遠去了,媛華方略鬆口氣,將歸菀小心托起,一低頭,那處殷紅血跡觸目驚心,她心頭一酸,忍了片刻,方徐徐給歸菀喂藥。
今日攻城的事情,她千方百計欲套晏九雲的話,不想他一問三不知,只道自己被晏清源趕回中軍大帳,很是不耐。媛華見他心氣不順,怕是沒能打上頭陣,跟晏清源慪氣,遂也由他悶悶不樂去了。
正等得心焦,忽得了歸菀中箭的訊息,她本還疑惑,見歸菀衣衫不整地送來,登時猜出事情來龍去脈,又恨又痛,後來自又聽聞了主薄盧靜之事,已暗驚事情不妙,不過侍候半日,就被趕了出去,此刻覆被招來,見歸菀一張小臉燒得通紅,時不時低喃幾句,湊近了,卻是什麼也聽不清,便用袖子按了按眼角,低聲道:
“菀妹妹,你可莫要怪將軍……他,他也是為了……”
餘話不忍再說,再抬頭,眼前一雙戰靴閃過,衣角翩然,知是晏清源回來了,心口猶似被人猛地攥緊,呼吸不來,簡直要背過去。
“我知你聰明,不過,在我這裡,你唯一要做的便是給我照料好陸歸菀,我醜話說在前頭,敢動歪心思,”晏清源上前託了託下顎,第一回認真打量媛華,也還算清秀,他旋即鬆了手,“我就讓你做我軍中營妓。”
開門見山,媛華看他眉眼含笑,猶帶三分春意,明明一副風流自賞的世家公子好模樣,一張口,吐出來的從來都是最可怕的話,尤其“陸歸菀”三字,愣了片刻,絲毫不懷疑他絕對是言出必行的人物,口中澀極,卻是溫順地應道:
“是,保國安民本是大丈夫的事,我兩個個小女子,只求亂世能得一安身立命處,今日得大將軍庇護,已是幸甚至哉,又怎敢再生異心?”
晏清源聽得有趣,瞧了她片刻,笑了,問道:“很會順風張帆,你父親是禮部尚書,就教了你這?”
媛華頓時睜大了眼,才一瞬,很快應道:“倘國之將傾,本就是男人們的罪過,是他們沒有治理好國家,也沒有保衛好國家,守節的事情,怎麼能這個時候輪到女子呢?大將軍既知我父親是禮部尚書,也當明白,所謂忠義之禮,並不是為女子所設,我們想要活命也並沒有錯。”
難怪晏九雲從來鬥不過她,晏清源一時也聽得啞然,不得不承認,這番話,實在是有道理極了。
他忽狡猾一笑:“若是我殺了你們的父親,你們還求我庇護,這在漢人的禮儀中,是怎麼個說法?”
媛華果變了神色,極力維持著鎮定:“聽聞大將軍的父親也是漢人,高祖做過前朝的縣令,後來天下大亂,不過未衣冠南渡,我也聽聞大將軍在北朝禮遇漢官,亦重賢士,若大將軍得了天下,又怎能只在馬背治天下?”
她陳詞委婉,晏清源心如明鏡,卻也終聽得朗聲大笑:“我當晏九雲捉了兩個剪徑小賊,原一個女諸葛,一個賽西施,這才是雙姝麗人。”
掌心已幾被摳爛,媛華正極力相忍,晏清源忽欺上身來,低聲笑道:“不是欲求我庇護麼?眼下正機會難得,你的菀妹妹受了傷,不如你來侍奉我?”
日頭升起來了,霧靄散盡,紅燦燦的光打在身上,渡了一層暖意。
歸菀忽輕輕啟口:“姊姊,我們趕路罷。”
媛華聽她出聲,呆了一瞬,忙極快應了,把包裹放好無意碰到異物,定睛看了,卻是幾塊胡餅,餓的勁這才倏地泛上來,心中一動,還未遞出去,歸菀卻別過臉,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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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
“菀妹妹,不吃東西,我們沒力氣趕路的。”媛華試圖勸她,歸菀慢慢搖了搖頭,死死抿著唇:“姊姊,我再也不要同他們有任何瓜葛,我情願餓死。”
聽她聲音輕輕柔柔,卻又堅定非常,媛華狠了狠心,揚手將胡餅猛地擲了出去,朗聲道:
“好!從此以後再無瓜葛了!咱們清清白白做人,一切都過去了!”
兩人不知行了多久,走的是人困馬乏,可是馬尚能啃些枯草,人卻是不能的。
好在很快見了一片莊稼地,新出的麥苗已有寸尺深,再往不遠處看,嗬,好一處棗林!紅彤彤的長棗打燈籠似的掛了滿園子!
媛華眼中不由一喜,這是有了人家呀!
有人家就有希望!
不多時,走的近了,媛華停下馬車,四處一顧,卻不見人影,仰頭望了望那一樹的棗子,心裡直打鼓,跳下來往前探了幾步路,又等片刻,想這般扭捏也不是辦法,索性高聲喊起來:
“可有人家在此?清擾了!”
連喚了兩聲,未見人影,卻聽得一陣犬吠,兇得很,嚇得媛華提裙撒開腳丫子躥回了車裡,一臉蒼白地對歸菀勉強笑道:
“我怕狗……”
歸菀輕輕將她手執在掌間,拍了拍:“姊姊,你聽,吠聲未近,想必是栓著的,我同你一起去。”
這一回,媛華不再拒絕,同歸菀兩人再次小心出了馬車,甫一站定,見一蒼然老者牽著個女童已笑著迎上來,兩人四目一對,心下頓時鬆了口氣,媛華忙上前寒暄:
“老伯,”說著肚子忽咕嚕直響,頓時飛紅了臉,“我們想,想討口飯吃,不知老伯方不方便……”一語說完,臉上更燙了。
畢竟這樣的話,她倆人自小到大,從來沒說過。
老人見她倆模樣皆顯狼狽,一個十六七歲年紀,另一個要小些,雖挽著雙髻,頭髮卻亂了不少,身上衣裳半新不舊的,但如何看也不像是小戶莊稼人,遂呵呵笑問:“兩位小娘子可是蕩失了路?”媛華一聽正是附近口音,眼眶沒由來一熱,已是哽道:
“不瞞老伯,我們是從壽春城逃難來的,壽春城叫魏人破了,我家裡親人都……如今姐妹二人好不易逃出來,身在何處尚不清楚,勞煩老伯指點一二,我姐妹感激不盡!”
垂老家翁聞言鬚髮抖了兩下,忽恨聲罵了句“狗賊!”,忙將二人往裡頭請了。一面告訴她們這已是山陽地界,一面又安撫一陣,命小女童端來兩碗白粥,似不大過意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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