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聲音雖弱,仍順著風送到晏九雲耳中,晏九雲竟折了回來,在她身側溜溜達達看了兩眼,不滿乜道:“你喊我小晏將軍便是,什麼你你你的,我都知道喚你一聲‘秀秀’!”
從天色微醺,歸菀便被人叫醒安置到車上,起身時便不見了媛華,左右相問,無人告知,此刻見了晏九雲,想他勉強算是相熟的,這幾日相處下來,似也沒有多少可恨之處,便忍不住喊了一聲,見他不悅,自己臉上也微微一紅:
“小晏將軍,請問,你可知我姊姊哪裡去了?”
她話實在是少,晏九雲一直視其為啞巴,偶一開口,一是臉紅,二是要命地文雅,讓人一點也拒絕不得,不過仍端了端架子,一臉正色答道:
“你姊姊騎著馬,在後面呢,不用擔心。”
語畢似不盡興,微微自得加了句,“有我在,誰也不敢將她怎麼樣!”
歸菀靦腆一笑,意在致謝,再舉目望去,忽見一脈山峰綿延入目,上頭松柏離離,密樹遮天,因時令緣故,又間或有一帶紅光黃痕點綴,歸菀一顆心登時冷了下去:
那是八公山!
“你們要在八公山紮營準備攻城!”歸菀陡得抓緊了扶手,晏九雲見她發急臉更紅了,不由好笑道:“你才知道呀!不過你擔心什麼,橫豎爹孃都沒了,主人不顧你們兩個姑娘家安危,送什麼破書啊,你也不要再惦記什麼李姓公子啦!”
歸菀一時愣住,她同媛華早商議了兩條路:一忍辱偷生,倘晏清源放她們一條生路,便拼死也得將東西送去溫州,如壽春不幸淪陷,家人殉國,她們自會在溫州自裁;二則兇險,倘爹爹同他難分勝負,她便要鋌而走險刺殺晏清源,統帥身亡,群龍無首,軍心必亂,可要如何能一擊而中他一個身經百戰的大將軍,兩人絞盡腦汁,也只想到了一個法子……
歸菀忽緊緊閉了雙目,將那些恥辱畫面努力從眼前摒棄,是的,等她殺了晏清源,他死了,不存在了,她便還是那個乾乾淨淨的陸歸菀,還是那個在壽春城後院中溫書習字刺繡的陸歸菀。
她漸次鬆開扶手,安安靜靜放下簾子,抱著膝頭一尊塑像般動也不動,坐了半日,逼自己冷靜下來,低首咬唇將那不堪事重招腦中,一點一點剖析,是了,他不知疲倦,猶如猛虎,可臨到最後一剎,歸菀分明察覺到自己要死的時刻,他便會驟然一鬆,似將全身的力都灌進了她的身子裡,過後方是憊懶的……
那會是他最不提防的瞬間麼?
手背火燒火燎的,幾道抓痕藉著月色隱約可見,晏九雲摸了一把,溼溼膩膩,才知血珠子全都滲出來了,正要揚掌顯顯威風,媛華分毫不懼,仰起小臉,冷笑看他:“打女人算什麼大丈夫!呸!”
她即便動怒,也端著儀態,神情未大變,卻不愧不怍的,晏九雲怔了一怔,心底覺得稀奇,一時半刻的,那威風竟也不大能提的起來,手底漸漸鬆了勁,在她面上掃了幾遭,哼了一聲,這才挺起腰,見歸菀默默將媛華扶起,轉口哂笑道:
“你還真是個啞巴。”
“小晏將軍,大將軍問你到底在磨蹭什麼?!”帳前晏九源的親衛持劍跑來衝著他幾人揚聲喊道,晏九雲方才正覺失了顏面,登時趁機板起臉,看著兩人:
“不想死的話,就老實點!”
帳子裡晏清源正彎腰挑著燈芯,聽見動靜,轉過身時,書也被送來了,親衛懷中另抱有一件青銅器物,晏清源往幾前一坐,頗有興味地接過青銅器,見那上頭約有百十來字銘文,垂目看了半日,瞧不見神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又朝一旁幾冊古捲上瞥了兩眼,忽將青銅器拂掉,歸菀見狀,抽身便奔至他眼前,一把撿起緊緊抱在懷中,抬眸飛速瞥了一眼晏清源,晏清源只覺眼前倏地一亮,尚未辨清她模樣,她已復低了頭。
一旁媛華早嚇出了一身冷汗,正欲上前,卻被晏九雲用力按住了。
“將軍,我妹妹不懂事,她不過護東西心切,得罪將軍,還望將軍海涵不和她小孩子家計較。”媛華心中雖急,語調卻沒有多急。
聽她字字咬得力道正好,措辭謙卑得很,晏九雲再想她方才,不禁有些著惱,撇了撇嘴,看向晏清源:
“她妹妹是個啞巴。”
晏清源“哦”一聲,恰有秋風掠進大帳,吹出歸菀纖纖腰身,大有不勝之態,一頭緞子似的青絲也亂了,因低頭的緣故,頸後乍現一抹雪色,劍身一樣白。晏清源笑了一笑:
“啞巴是麼?晏九雲,話多的那個先給我帶走,看住了。”
媛華登時白了臉,又不敢過分辯解,死死盯住歸菀,盼著她能抬首看過來一眼,歸菀卻只抱著器物一聲不出,死了一般立在那裡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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