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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念奴嬌(16)

老人笑著點頭:“對,莊稼啊,生一場病,上一茬糞,等再過幾日,就好嘍!還能再長高一大截!”

說著見歸菀眉宇凝愁,怔怔只是失神模樣,想她那個姊姊所說壽春之事,低嘆一聲:

“小娘子,人也是一樣的,生場病不見得就是壞事,過去了也還能再過好日子!”

歸菀被這番話挑得心頭一顫,失措看向老人,目中盡是茫茫然無解:“老伯,是真的麼?”她眸中轉眼布了層霧嵐,似想要藏起斑斑駁駁的舊日不堪。

老人家的自農活中得來的俚語經驗,她不太懂,末了一句,卻還是捅破了心頭瘡口一般。老人坐下,倒了倒鞋中黃土,摸出腰間菸袋,哆哆嗦嗦填上菸絲,很快,吹得眼前雲絲嫋嫋,于歸菀看來,眼前世界都不真切了:

“小娘子,我小老漢跟你說,不知你見過蛻皮的大蛇沒有?又扭又抽的,看著痛苦得很吶!可它蛻了才能接著長哇,”老人頓了頓,目光半隱在煙霧繚繞後,似憫似惜:

“眼下,你小姊妹家沒了,可日子還得過,就當是蛻了層皮,方才你姊姊跟我說,你們要過大江去投親,去吧,到了親戚家,可要好生過呀!這一輩子還長著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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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不放心似的,滿含憂鬱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我看你心神飄得很,聽我一句勸,蛻了皮照樣能活,還能活得更好!切切不要一味傷身吶!”

肺腑之言,聽得歸菀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緊了老人的胳臂,伏在嗆人的菸草味中,眼淚終毫無預兆地滾滾而下,她整個人抖得厲害,嗚嗚咽咽,乳燕失孤,在這天寒日暮裡頭,盡情哭嚎了出來。

老人見引得她好生哭這一場,心中略略放下心來,以為多少能激勵她幾分,對小女娃日後總歸有幾分好處的,卻不知,眼前哭得恣肆透徹的小姑娘,那淚水,並非是覺得歲月可回頭,而恰恰是:

這一切一切,都再也回不了頭了!

這世間,髒了的,註定再也乾淨不了了!髒了便是髒了呀!

然而,這恰恰是已飽經世事的淳樸老農所不能理解之處。

哭得久了,歸菀嗓子也啞了,加之一路跌宕,烏髮散亂,整個人,一下就憔悴得扎眼。

可惜老農家中連梳頭的篦子也沒有,再看那小姑娘,雙髻歪歪扭扭的,媛華嘆了口氣,只得用手指,粗粗給歸菀梳理一番,歸菀默默端坐著,等媛華停手,轉過沖她努力展顏:

“菀妹妹怎樣都好看。”

這樣的讚美,偏偏是歸菀的心頭刺,生生著痛,那個人,就是因為這唯一的理由罷?她厭惡自己這張臉,這具身子,遠甚任何人,歸菀嘴角微微扯了扯:“姊姊,我寧肯生得如無鹽女。”

媛華本一怔,很快明白過來個中涵義,一時間,不知接什麼話好,恰巧老人進來,媛華忙迎了上去。

收拾好老人熱心給裝帶的乾糧,媛華第一回覺得有錢便好了!有錢,她便能給眼前老者重修葺茅屋,添些農具,甚至扯幾尺新布給小娃娃做新衣裳!可是她們什麼也沒有,除卻那口箱子以及親人給的幾樣舊物,那已是唯一真□□想,看一眼,便可讓人砥礪前行的念想,否則,這樣的艱難旅途,她們到底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臨行前,歸菀悄悄將晏清源丟給她的花囊放在了門口石板上,她本恥於拿此贈恩人,卻實在找不出第二樣物件來替,心底暗暗道了句“老伯對不住了!”,方兩眼含酸挑簾鑽進了馬車。

按老人指點,馬車駛出了裡把路,歸菀才重新打了簾子,夕照落到她臉上,映得蒼白麵孔似有了血色,她已辨不出壽春城方向,只看著陌生蒼茫四野:

八公山上,楓火依舊;等到冬日,還能有晶瑩大雪世界,只是,她案頭天青色插瓶裡再也無人插花了罷?小燕子春天再來,再也找不到它們熟悉的瑣窗朱戶了罷,陸府的主人很快便也只剩白骨一堆了……

歸菀痛苦地掩住臉,久久都未再出聲,久久都未肯抬首。

“我兒呀,這幾年福都是享在陸將軍手裡,我也沒幾天好活了,老婆子還能有什麼用!”

幾天前的話,猶迴盪在耳邊,青年漢子突然聽前面一聲悶哼,只能眼睜睜看著野狗拼命撕咬老人,他又急又怒,四下裡轉了轉眼,街上空蕩的什麼都沒有,漢子只得拖了兩腿,趕至時,老孃儼然一灘死肉。

他忽瘋了一般掐住野狗脖頸,不知哪來的力氣,使勁往地上摔去,甩高,再摔去,直到自己也頭暈眼花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血腥味粘稠,像四月裡紛飛的大片楊絮,拱進鼻間,叫人喘不動氣。漢子不知躺了多久,這才抹了抹枯乾的雙眼,忽聽得馬蹄聲過來,無力揚了揚手,發覺有人停在眼前,無力說道:

“我老母親被野狗咬死了,軍爺,不吃太浪費啦,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