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桌上的茶都已經涼了, 裴安懿手中的詩經停留在《柏舟》一頁,沒有動過。
枯坐一會兒,裴安懿覺著也沒有什麼意思, 想起來手腕上的傷口, 記起來小花兒走時給了她一瓶自己慣用的生肌膏,自己今日還沒塗上, 想罷直直起身,忽然覺得腳下一軟,一個不穩,推搡中打翻了一旁的茶盞。
屋外守著的女使聞聲想來收拾,她沒理會, 撐著身子,扶著牆慢慢走了出去。
那瓶生肌膏, 她記得自己是放在了閨房之中, 床榻子邊上的小案上。
胸口處傳來細小的刺痛, 裴安懿揉了揉,胡亂想著,看來平日裡喝的藥得加大藥量了, 怕是又會苦上三分,不知道等小花兒回來了能不能從她那裡要來兩三顆葉子糖。
她記得小花兒素來喜歡吃這些甜的。
朦朦朧朧尋著記憶往小院兒走去, 一路上的女使見她不對勁得很,也未敢上前去。
好不容易到了小院兒裡,她推開門去, 鼻中卻鑽入一股子水腥味兒來,她往回一望, 天上竟淅淅瀝瀝下起來小雨,雨點打落在屋頂的青瓦上, 滴滴答答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在哀叫哭嚎著奔喪,又像是大喇喇地呼人魂歸。
裴安懿望著手中的摺子,隱隱約約極其方才的事情來。
哦,小花兒死了。
不知死於哪個世家派出的殺手的箭下。
裴安懿手下一抖,那裝著生肌膏的素白小瓷瓶碎在了地上。
她毫無徵兆地嗆出一口血來。原來方才鼻腔中的腥味不是什麼水腥味,而是氣血逆流的血腥味。
眼中的景色開始漸漸模糊,裴安懿下意識地想彎下腰去將底下的碎瓷片收拾好,卻不想前傾反倒失了力氣,整個人直直向前倒去。
在墜地的前一秒,被一雙有力的手給扶住了。
蒼耳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施針止血,床榻上的人已經起高熱了。身上挨的二十下板子的舊傷還沒有好,又有心血逆流之勢,哪怕醫術高超如蒼耳子,面對此等情況也是棘手得不得了。
沈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今日輪到她當值,她蹲在房梁之上正欲同下一個人換班,哪知下一個暗衛鬧了肚子,去了茅房,她這才多替人值了半柱香,就是這半柱香,清晨還好好的她家殿下,忽然就嗆出一口血出來。
她著急忙慌地跳下房梁,望著地上的那攤赤紅思緒短暫地空白了一刻鐘,不知道這事到底是要如何辦,又想到府上正好住著一位神醫弟子,雖那位神醫弟子平日裡白日喝酒,沒個正形,但好歹是個大夫,便飛身將人拽了過來。
幹完這些,沈蝶又想了想,這事應當得叫從前那位張小姐知曉,不然沒個人來料理,於是透過暗衛,傳信於張沁沁。
張沁沁那處得了訊息,猜到些不對勁,連夜從錢莊子上趕了過來。一時之間有些亂著的長公主府才堪堪有了主心骨。
張沁沁聞訊封府,對外只說長公主臥病在床,不便見人。對內則是雷霆手段,先是料理了幾個想要往外跑的疑似探子的女使,殺雞儆猴當眾處決,再說了幾句軟和話來撫慰人心,話說的軟但事情卻做得決絕,張沁沁拿著裴安懿的金印調出暗衛封府,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對外的這等說辭沒叫人起疑心來,畢竟那長公主捱了二十下板子,眾人只以為女子身子骨單薄,禁不起這通板子。
從裴安懿不省事起不過堪堪一個時辰,長公主府便又成了往日那般井井有條的模樣。
沈蝶將這些全都看在眼裡,不由得對這位嘴甜心硬的小姐刮目相看。
張沁沁蹙著眉望著床榻之上面上毫無血色的人,又瞥了一眼立於床榻旁的沈蝶,那姑娘一身暗衛行頭,正站在那裡發著懵。
如此訊息能瞞下來,很大程度上得益於這個小丫頭沒有出府叫人,也沒有胡亂聲張,不動聲色地將她請了來,思及此,張沁沁心中不免生出三分賞識出來,這小丫頭是個知道輕重緩急的機靈人,於是緩聲開口道:“這件事你做得很不錯,去錢莊子上領賞錢去罷。”
沈蝶聞言,知曉這裡是不需要她的意思,心中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翻出窗去,身上墨色的暗衛服同夜色融為一體,消失其間。
蒼耳子聽到“錢”字心頭一動,話未等她開口,張沁沁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金元寶。
蒼耳子嘴唇微張,一時間喉嚨裡竟說不出一個字出來。
張沁沁軟和道:“這錢,不光是給神醫的診金,還是封口費。”
“殿下身份特殊,如今又是特殊時期,今日之事,還請神醫莫要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