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又清楚地意識到倘若動手的劊子手是他心裡想的那個人,那麼這場折磨大概可以一直持續到遊戲結束。
他看到有什麼東西從他開始模糊的視野裡掠過,取走了他裝在口袋裡的鋼筆。
而後電梯發出運作的電流聲,伴隨著兩聲提示音停在了頂樓。
……
兩分鐘前,通往一樓的樓梯間。
——安祈為什麼要把兔子放出來?
董天天在對話方塊裡的句子才輸了一半就被截了胡,光屏對面傳來印桐輕飄飄的聲音,夾雜在空蕩的迴音裡,就好像他正走在一條狹長的走廊裡。
“我也不知道安祈為什麼這麼做,”他聽到印桐嘆了口氣,“也許他是覺得好玩,也許是他手滑了,也說不定放出兔子的不是他,但他已經下線了。”
“他已經下線了,我沒辦法確定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扯淡。】
他跟在柯心妍身後順著樓梯往下走,一邊打足了十二分精神注意著走廊裡的聲音,一邊翻著白眼在團隊聊天介面裡回影印桐的話。他實在騰不出手來解釋問題,也沒工夫調節印桐此刻明顯低沉的情緒,好在印同學只是稍微消極了一瞬,看到光屏上的回複就笑了起來。
“我開玩笑的,”他嘆了口氣,“我當然知道安小朋友不會這麼幹,只是覺得自己有些憋屈。董小天你被你爸壓著去學建築設計的時候有沒有覺得頭大?我記得你爸當時逢人就宣傳自家未來要出個設計師,還說要在皇城區造房子,讓整個中央城的居民都住進高科技的綠化園區裡。”
董天天翻了個白眼,心想我豈止是頭大,我當時聽到這段話的時候簡直想從樓上跳下去,恨不得投胎再生一遍。天可憐見的,我明明看見設計圖就頭大,連只鳥都畫不出來,我爸怎麼能讓我去學建築設計?
——分明就是他年幼的夢想幻想)沒有實現,硬要安在我身上,把我校正成他想要的樣子。真想實現願望就自己去啊,折磨我幹什麼,我又不是你生命的延續。
可他想是這麼想,話到嘴邊卻拐了個彎,甚至腳下一個踉蹌,差點一頭栽下走廊。
他站在樓梯上愣了半晌,抬手在光屏裡問道。
【董天天】:你想起來了?
通話對面的印桐笑了一下,說不清是開心還是難過,反正聲音輕飄飄的,混在空曠的迴音裡聽得董天天心裡堵得慌。他說:“沒有,暫時還沒有,不過我覺得差不多了,再遇上些關鍵詞,我估計就想起來了。”
——關鍵詞?
他說:“董小天啊,你說這事是誰幹的?”
——什麼?
董天天根本反應不過來印桐到底在問什麼,他連對方的上一句話都沒聽懂,整個人還處在一副“我是誰、我在哪、你到底在說什麼”的急躁狀態,連帶著走路的姿勢都有些飄忽。
他覺得印桐現在說話的內容宛若高空彈跳,一起一伏不帶半點提示資訊,彷彿誰都跟他連上腦電波了似的,不用溝通就能心有靈犀。
然而不存在的,就算連腦電波也輪不到他董天天,印桐這番言語必定有什麼問題,要麼是在提示他,要麼是在試探他。
——試探我?為什麼要試探我?
董天天被問得一頭霧水,全程就聽著印桐一個人在光屏對面感慨,言辭間滿腹牢騷頗有一番閨閣怨女的做派,彷彿下一秒就要看破紅塵羽化登仙。
他聽著覺得瘮得慌,想打斷又抽不出功夫,前面的柯心妍腳步輕快得就像個出了籠的兔子,他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對方就會小時得無影無蹤。
好在很快他們就出了樓梯間,董天天抽空給印桐回了句【說人話】,便跟在柯心妍後面,躡手躡腳地踏上了教學樓下的水泥路。
門衛室就在大門旁邊,倘若按照陳彥的說法,越接近出口危險程度就會越高。董天天一路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被隨時可能被半路跳出來的大怪小怪npc襲擊,或者被突然扭頭的柯心妍反殺,一招爆頭毫不拖泥帶水。
他的思維半點不敢拋錨,全當印桐的長籲短嘆是環境特效。一樓走廊裡光影綽綽天色低迷,晦暗的夕陽只能照亮教室門前的一小片空地,董天天甚至想先去廁所存個檔,又害怕自己剛存完檔就被蹲在門口的大兄弟劈成兩截。
——畢竟存檔也會提升遊戲難度。
——這破遊戲太難玩了,當年印桐他們到底是怎麼通關的啊……
他緊張得手腳發涼,光屏對面的印桐倒是輕松得不行。印同學就像個晚間散步的老爺子,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指點江山,嘴上的話說個沒停,甚至還有空和董天天懷念過去。
<101nove.hristie從垃圾場裡刨出來的時候,其實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為什麼會失憶呢?是受到了物理上的打擊還是心理上的打擊?我在失憶之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在做什麼,又為什麼會被塞進醫療艙裡?”
“影視文學作品裡通常不是有那種戲劇性的橋段嗎?就是‘我太難過了,所以我選擇忘了你’。標準搭配是車禍失憶白血病,現在可以被拉個大分類,取名叫‘狗血’。”
“我起初以為我的人生也這麼狗血,我是因為不願意想起來才‘什麼都想不起來的’。”印桐笑了一下,“所以我總在期待某一天的某個傍晚,出現一個什麼人,告訴我我當初遇到了什麼。”
“然後安小朋友就出現了。”
“當然我也沒有排除物理選項的意思,我考慮過自己也可能是在醫療艙裡壓壞了腦子,比如遇上什麼天災人禍之類的,真的,我被christie從垃圾堆下面刨出來的時候醫療艙都被壓癟了,想來順帶失個憶也不算稀奇。”
“可我沒想到我一個都沒猜中,”印桐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我沒想到,我全都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