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個人看起來驚慌失措,魂不守舍,嘴唇開開合合許久,卻始終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只有無盡的哽咽和喘氣聲……
舒童忙把她迎到客廳裡坐下,連門都忘了關。
她倒了一杯溫開水給凡珂,示意她喝下,而凡珂卻一直抱著那杯開水,一下一下的打著哆嗦。良久,她才小心翼翼的抿下一口,終於回過神來,直直的望著舒童,艱難的開了口,“舒……舒童姐……你……你認不認識公安的人?”
舒童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間似乎慢了一拍,她竭力控制住情緒,已經慌亂了一個,不能自己也跟著再亂套了,她握住凡珂止不住抖動的手,皺著眉頭回望她,“你……你說什麼?”
“鄒……鄒昊勤被抓了……”
舒童這輩子都沒有那樣鎮定過,她和凡珂一樣,在溫室裡發芽,在悉心庇佑下長大,未曾經歷過風吹雨打,日曬雨淋,也從未經受過大風大浪,動蕩飄搖,她也曾是一個遇事即慌,遇險則亂的小姑娘……
但那一刻起,從凡珂嘴裡聽她結結巴巴講出鄒昊勤被抓的事情以後,除了起初手中的茶杯猛然間掉落在地砸出一塊塊細碎的玻璃渣,整個過程,舒童都是安靜沉穩的。
她低頭想將所有的碎屑撿拾起來,一時不慎,手被碎玻璃割出一道細密的傷口,鮮血即刻湧出,她不慌不亂的小心包紮上創可貼,抬起頭認真專注的盯著一旁手足無措的凡珂,雙手把住她依舊顫抖的肩膀,語氣聽上去鎮定自若,“不要慌,慢慢說。”
舒童知道,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鄒昊勤,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沒有人會幫他了,所以此刻一定不能慌,一定不能亂……
“是……是校……校長報警抓的他……”
舒童的雙手驟然收緊,使得凡珂原本瘦弱的雙肩又不自覺往裡縮了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凡珂不禁哽咽出聲,“畢業典禮結束後,校長……校長讓我去他的辦公室,我去了,然後……然後他就把門關上,開始對我……鄒昊勤在門口聽到了……聽到了動靜,一腳踹開門進來,把校長……給打了……”
舒童松開了右手,扯下一張紙巾幫凡珂擦了擦眼淚……
良久,她才看向凡珂,慢慢開口道,“小凡,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說與我,特別是……特別是關於那張畢業證……”
一直低頭擦著眼淚的凡珂猛然間抬起頭,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此時因著淚水霧氣濛濛,她似乎有些茫然無措,不住的揉捏著手中那張皺皺巴巴的紙巾,猶豫了許久,才開口道,“是的……是我去求了校長,他說是這件事情很難辦,是上面的意思,所以……要看我的表現值不值得他去違逆上級。”
舒童萬萬沒想到她的猜測竟是真的,她圓睜著一雙眼睛盯著凡珂,似乎想張嘴說些什麼,但過了許久,仍是沒說出一句話。
此時的凡珂忽然勾起嘴角,生生扯出一個冷冽的微笑,大而清澈的眼睛裡一汪清淚也順勢而下,她深吸了一口氣,已不複剛才的慌亂,而是無比認真盯著舒童的雙眼,一字一句,異常清晰,“——他逼我陪他一晚,作為回報,他發給鄒昊勤畢業證……”
她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又抬起頭緩緩道來,“——是的,我同意了。”
舒童的左手就那麼猝不及防的從凡珂的肩膀處掉落下來,接下來便是長長久久的沉默……
此刻,太陽正好從地平線墜落,無邊的黑暗與涼意席捲而來,仿若有一個世紀那般悠久綿長……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慢慢的由近及遠……
舒童終於回過神,連忙走過去關門,她警覺的走出家門看了看,電梯剛好合上,恍然間只能看到一個穿著藍色t恤的高大身影……
而此時電梯裡的男人,那絕望又凜冽的眼神,誰都沒有看到……
沒多久,凡珂也走了。
客廳裡又重新回歸一片寂靜,像她沒來過之前一樣,但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地板上還有未清理幹淨的碎玻璃渣,空蕩的房間來來回回縈繞著凡珂離開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是想要他感動,我只希望他能過得好……”
舒童連夜去了一趟城南派出所,晚上所裡有兩個警察執勤,但問起白天去科技大學抓人的事,無論舒童如何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兩位民警都是一問不知,再問不理,一副絕口不提、恕不奉告的模樣。
一直到舒童終於妥協離開,其中那位年輕一點的警察隨她一起走出門口,在她快要上車時,走到身邊小聲叮嚀,“李校長在州城有強大的人脈和關系,他已經透過多方打招呼,要嚴懲這個學生,你就不要再做這些無用功了。”
那個晚上,舒童把所有能打的電話都打了,能問的人都問了,能找的關系都找了,就連一面之緣的領導和同事都厚著臉皮聯系過了。
結局和在城南派出所經歷的一樣,一切都是徒勞,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鄒昊勤到底關在哪裡……
她唯一知道的一點就是——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已經超過了她的預期……
一夜未眠的舒童,第二天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去單位打完卡以後,請假直接去了公安局。
意料之中的碰壁而歸,就連幾年前單位聯誼時曾對她表示過好感窮追不捨大半年仍不願放棄的副政委,在舒童表明來意後,也是態度決絕的拒她千裡之外。
從那位副政委辦公室出來以後,舒童真真切切的感覺到自己快垮了……
毫無準備的頭暈目眩、惡心反胃使得她不得不手扶著牆壁,以極慢的速度才可以勉強行走,好不容易撐過長長的過道到達樓梯口,踩下第一層臺階時,一個不慎,她終於控制不住身體傾斜,沉沉的摔了下去……
那一剎那,第一感覺不是疼痛,不是窘迫,而是委屈,是酸楚。
一晃神,昨日之種種仍歷歷在目,只一個晚上,轉瞬間就一切都變了……
舒童慢慢手扶著欄杆坐起身,索性就勢坐在臺階上,小心翼翼的環住膝蓋,她的情緒和她的身體一樣,都需要時間恢複。